第二章 勝貓、敗貓【完】(3 / 3)

「這說來話長……」

荒野對此難以啟齒,隻好委婉地回避了解釋。救護大哥也就沉默不再追問

。然後,他又顧忌似地問:「是哪種紙?」

「呃,名片。」

荒野打定主意絕對不解釋。不僅是因為她沒有自信說到讓對方理解,

還有就是基本上爸爸的作品一*,雜誌上就會刊登訪問,爸爸多少有點

名氣,並且是受女性歡迎的名人。要是從某處傳出這樣的怪事,說不定將

會可笑怪異地傳開來。

荒野宛如貝類般緊緊閉起嘴巴。

視線從救護人員身上移開。

救護車抵達鐮倉車站後邊的醫院,蓉子阿姨躺在擔架上被送了進去。

「病患是孕婦,吃下了名片。」救護大哥清楚明快地說明,「名片嗎……

」回問的醫生聲音驟變。醫生和救護大哥同時望向荒野那邊,荒野悄悄地

移開了目光。

蓉於阿姨淌著汗水呻吟。

荒野扯著醫生問「有小寶寶、有小寶寶,有沒有關係啊?媽媽懷有小寶寶……」

脫口而出之後才回過神。

她說了「媽媽」。

床上的蓉子阿姨嗬嗬嗬地笑著,一邊流著汗一邊說:「說了媽媽……」

真是的,荒野懊惱地咬著唇。

總之先過來一下,醫師如此說著並將荒野推至走廊。

老舊醫院的昏暗走廊上,荒野突然間感覺到支配著該處、如死亡氣味般的

險惡空氣。

慘白的日光燈光。

不時地閃爍著。

消毒水藥味在鼻子周圍不斷刺激著。

她一時之間變得不安。

荒野想,應該是可以生下小寶寶的,但如果蓉子阿姨死了的話怎麼辦?

荒野知道生下自己的女人還很年輕卻死了,那件事在荒野的心靈中染上某

種程度的悲傷色彩。彷佛要被不安所擊潰,荒野下意識地奔向了電話。

她要查出東京那家*社的電話號碼,因為她隻知道代表號,於是去

翻找會客室裏的老舊文藝雜誌,她在刊有爸爸的連載小說《痛苦情欲巧克

力)的那本雜誌裏找著。當她因為一如往常的內容描寫而頭昏目眩的同時

,找到了編輯部的電話號碼,然後撥出。

一位似是工作忙碌而講話飛快的男子接起了電話。東京相隔遙遠,聲

音聽來也好遠。

荒野盡管冷靜,仍有些結巴地表示自己是山野內正慶的家人。

「……阿……」

電話另一頭飄蕩著尷尬的沉默。

「呃,我是他女兒。」

「……難道是荒野?怎麼聲音聽起來像大人一樣,我都認不出來了。」

對方鬆了一口氣似地說著。

「那個,蓉子阿姨……繼母她病倒了,現在人在醫院。」

「咦?夫人嗎?」

對方倉皇地大聲說道。怎麼了?電話另一端傳來許多其它人的聲音。對

方慌慌張張地響應,恩,山野內老師的夫人……

荒野繼續說:「爸爸因為工作去到東京,我不曉得該和哪邊聯絡才好,我現在在醫院,

希望您能幫忙聯絡。」

「我知道了,是哪一間醫院?知道電話號碼嗎?」

「恩。」

荒野說出醫院名稱和電話。掛上電話才發現,荒野的額頭曾幾何時已浮上

一層汗水。明明還是冬天與春天交界的寒冷氣候……

荒野當場蹲了下來。

一想到蓉子阿姨的事情,就連荒野也覺得肚子痛了起來。她喃喃著好痛,

並到長椅上坐下。

醫院走廊依舊充斥著死亡的氣息。

啪滋啪滋,照明燈光一明一滅地閃爍。

遠遠就聽得見蓉子阿姨的呻吟聲。

荒野獨自坐在長椅上抱著膝蓋,將臉埋在其中。她閉上眼睛想著,小

寶寶可要平安出生,來到這個多擾的世界。

眼看著春天就要來臨,卻感覺錯過了時機而在原地停滯不前。

蓉子阿姨沒什麼大礙地出院,又回複到昔日表麵平靜無波的生活。回到家

來的爸爸擔心著蓉子阿姨,有時在山野內家的書房裏工作,有時和荒野她

們用餐,看起來似乎過著一如往常的生活。

盡管如此,爸爸仍有時在、有時不在,同樣會有出了門就沒回家的日

子,而蓉子阿姨在那種日子便會說:「來叫外賣吧。」

荒野吃不慣豪華壽司或是喬麥麵店做的親子井等菜色,餐桌上就會擺

著兩份餐館叫來的便飯什麼的。

得常常幫忙家裏事情的荒野,現在也是這個家的女人了。像是幫忙燒

菜、收衣服、折衣服等等。荒野會將自己的粉紅色小內褲,以及蓉子阿姨

懷孕專用的白色大件內褲,連同家人的貼身衣物簡單快速地折好,再收進

櫃子裏。因為鄰家伯母說要鄉給孕婦吃一些富含鐵質的食物,荒野有時便

會做奶油炒菠菜,盡管害怕卻也會做些牛奶燉煮雞內髒等餐點。

爸爸在家的時候,會對著那餐點佩服地喃喃說道:「哇,這是妳做的

啊,哦……」而由於爸爸對端上桌的餐點表示興趣的這種情況實在罕見,

讓荒野和蓉子阿姨不禁麵麵相覷。

日子一天天緩緩流逝,時節進入了春天。染井吉野櫻的花蕾柔嫩地鼓

起,這是個畢業的季節啊。

大她們一屆的學長姊在畢業典禮上流下淚來,在粉紅櫻花閃耀的*場

上,快步穿越荒野她們所做的在校生拱門,離開了學校。大家一手拿著畢

業證書,顆顆淚珠隨風吹散。

三年級感情親密的女生好朋友們,互相交換了水手服的領結。三年級

的領結是深紅色的,荒野低頭俯視自己水手服上的金黃色領結。

立領學生服的鈕扣通通不見的帥氣三年級男生,得意洋洋地邁著步伐。學

生服裏麵穿的是違反校規的紅色運動衫,教人目眩。目送他們離開時,在

校女學生呢喃著「學長!」並哭了出來。

麻美和高挑的三年級男生在這處說著話,一對對情侶分散各處,讓校園看

來寂寥卻華美。

多麼光輝璀璨的一天。

春季裏的一天。

荒野安撫跟著一起流淚的江裏華,坐在隻有三階的出入口階梯上。水泥打

造的老舊樓梯頗為冰冷。

「時間過得好快呢。」

江裏華反常地以小孩子的語氣說道。

怎麼好像跟平常的立場相反了呢,荒野一邊如此心想一邊回說:「恩,是啊。」

「雖然希望一直都是國中生,但是再過一年我和荒野也要畢業,就要變成

高中生了呢。」

「嗯……」

荒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遠方美麗耀眼的麻美。先行變成大人的一名小孩子

,被男朋友從肩頭環抱住,兩人難為情似地悄聲談話。

「喂、喂,我們很快就要滿二十歲了呢,荒野。」

「不會很快的,不會的。」

「妳有辦法想象過了二十歲的自己嗎?」

「大概就是老太婆吧。」

「嗬嗬嗬,那樣還活得下去嗎?」

「說不定會忘記活著的那種感覺吧。」

話說完之後,由於荒野意識到那種變化實在有多麼可怕,肩膀遂而不停顫

動。

時間啊,停下來吧。

如果可以的話。

讓我們從此不要再有改變。

荒野不禁悲從中來,她在江裏華身邊環抱起膝蓋。由於內心湧上苦澀,她

如同小貓般縮成小小的一團。校園因春日的光照而明亮,畢業生,或是要

鈕扣、遞著簽名板的在校生散處於各方。

江裏華唏地吸了一下鼻子。

「不要哭喔!」

「江裏華才不要哭呢。」

「嗚哇荒野!」

「江裏華!」

兩人終究仍是抱在一起大哭。在這樣的春日,兩人都有些奇怪。透過

水手服,她感覺到江裏華的身體相當溫暖,荒野覺得如果是女孩子柔軟的

身體,肢體碰觸就不顯得那麼恐怖了。一旦相擁,悲傷便越發加重,兩人

不停地哭泣著。

春天正光耀燦爛,荒野她們成為了國中三年級的學生。

那一天回到教室拿書包,裏頭居然沒有半個人在。荒野心想大概都還在校

園裏吧,她同時抱著自己和仍在出入口哭泣的江裏華的書包離開,一走出

教室,走廊角落通往逃生梯的門微微敞開著,有人在那裏。

荒野不明白這種時候為什麼會有人待在逃生梯,於是朝門的另一頭偷窺。

忽然間,一股熟悉的味道朝荒野的鼻子直襲而來。

在這意想不到的時機,甚至叫人感覺到暴力。

站在逃生梯的人是阿木慶太,他單邊手肘像是靠在扶手上,側臉神色

灰沉,遙遠下方的銀杏樹在春風吹拂下激烈擺動。

阿木單手拿著香煙,並低頭看向外麵。察覺到腳步聲後他抬起頭,錯

愕似地開口:「山野內……」

他的視線落在以熟悉的動作挾在手指間的香煙,然後像是放棄似地銜在嘴

角。他一做出這樣的動作,看起來根本就與荒野她們所熟知的阿木判若兩

人。

他臉龐帶著挖苦似的表情,遠超出那年齡該有的成熟。

「……你抽煙……」

「恩。」

「阿木居然……」

阿木嘴角彎起,微微笑了笑。

「那是演的,這才是真正的我。」

「什麼?」

荒野嚇了一跳,抬頭望著甚至連表情也都不一樣的阿木。

阿木噴出一口煙說:「因為那是處世之道嘛,我家裏姊姊很多,老爸又太太可靠。有人是

得依靠團體生活的,懂嗎?」

「呃,我想我不明白。」

「嗬,畢竟山野內對這不擅長嘛。」

看輕人似的說法讓荒野升起怒火,阿木叼著煙彎起嘴角,諷刺地笑道

:「要是能擺脫這種窘境就好丫,但是妳什麼事都不會耶,腦袋迷迷糊

糊的,我都不知道幫妳幾次了吧。」

「阿木真是的……」

「覺得很沮喪嗎?」

荒野偏起了頭。

她像是追著阿木的視線般,從逃生樓梯往外看去。從這裏剛好可以看到剛

剛自己所做的那個入口,等著荒野回來的江裏華,現在一個人坐在階梯上

。荒野想到得快點回去才行,接著又想到,該不會阿木……

該不會一直待在這裏看著自己吧……

意識到這一點,她瞬間雞皮疙瘩冒了上來。

在不知不覺中始終被人注視著。

帶著特殊的執著。

叼著煙,以晦暗、嘲諷的眼神注視著。

處世之道……

風吹過來,枝橙顫顫搖動,阿木輕聲囁嚅:「但是,不管是哪件事都做不好呢。」

「……」

「恩,都做不好。」

阿木目不轉睛地直盯著變短的香煙。

荒野閉上眼睛,鼻子抽動嗅聞著。

「……怎麼了,山野內。」

「那是Sevenstar對吧。」

「恩,妳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

好懷念的氣味。

荒野死前都希望再一次聞到的氣味,在煙霧和那個人的體味交混之下

,化成了獨特的空氣。在山野內家玄關或是倚著庭院石燈籠失神地抽著煙

,彷佛一折就會斷般纖細的那女人身影。

Sevensta的一屢細煙。

彷佛就在這麼一瞬間,偶然從舊時光來到了這裏。

荒野張開眼睛,看見阿木凝神注視著自己,荒野就這樣抱著自己和江

裏華的書包,回頭轉身離開。

奔過走廊,急忙衝下樓梯去到外頭。

一來到出入口,「給妳。」她將書包遞給江裏華。盡管在意地抬頭張

望,然而午後的陽光正好穿透銀杏樹和校舍的間隙,刺眼得什麼都看不見

。荒野和江裏華一同緩步踏上歸途,兩人照例在兔子饅頭店各買了一個

栗子餡口味的饅頭,大口大口吃著的同時再次邁開步伐。鐮倉依舊有許多

的觀光客,這一天同樣是熱鬧又歡愉。

而這天,是身為國中二年級學生的最後一天。

終章青年的特權

升上國三不久後,荒野身上起了一個小小的變化。

每天每天都煩惱不已的青春痘,終於是全數滅絕了。

賀爾蒙取得了平衡,慢慢地變成大人的身體了喔——縱然麻美如此向

她說明,荒野仍然不懂。隻是當她看著鏡子,見到臉頰和額頭恢複至光滑

白嫩的肌膚時,她便打從心底感到安心。

男孩子也不再嘲笑她是青春痘女,那或許不僅僅是因為荒野的皮膚變

化所導致,可能也是男孩子們的心靈一步步邁向成熟了。

教室裏,「山野內同學要參加什麼樣的考試?是要去附屬高中?還是要參加外校

的獨立考試?我啊……」

荒野仰頭看著居然這麼輕鬆和她閑聊的鄰桌少年,同時莫名地深刻感

受到,男生也是人啊。

男性注意起女性,女性在意著男性,十四歲的春天開始有了那樣的認

知。

擺脫青春痘的困擾之後,荒野整個人變得輕鬆愉快。約莫有一整年的

時間覺得自己是某種非女性的粗製濫造生物,如今終於從痛苦的日子中解

脫;和男孩子說話,也不再覺得不好意思,而是能夠很平常且開心地聊著

,就像是與江裏華她們說話一樣。

不過從那次之後,她就沒有再和阿木單獨講過話了。

夏天逐漸接近,水手服換成夏季款式,考生組的同班同學開始處於一

種神經緊繃的狀態。

「我回來了!」

荒野一如往常回到家中後,卻突然感覺到某種東西。是不應該會在每

天的日常生活中、會在這個家出現的微弱氣息。「蓉子阿姨。」她在玄關

喊著,大腹便便宛如挺著氣球般的蓉子阿姨從走廊裏端出現。

「妳回來啦。」

「誰來了?」

「沒有人啊,正慶也不在家。」

「恩……」

荒野納悶地進到家中。

隨後去到廚房幫忙,也稍微做了打掃。再依照蓉子阿姨的指示,去到庭院

收衣物。

踏石上,她看見有根煙蒂掉落於該處。

「啊……」

荒野呢喃出聲,然後將煙蒂撿起。

她聞了聞味道。

是SevenStar,已經沒有熱度了。

「……怎麼了?」

蓉子阿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荒野倉皇將煙蒂藏起,並且思考著會是誰呢?

是阿木慶太?

還是女幫傭?

兩人都抽SevenStar。

這會是誰的氣味呢?

「沒事,蓉子阿姨。」

「太陽下山前要把衣物都收進來,不然會沾上濕氣的。」

「是,是。好了,妳先去休息吧。」

荒野握著煙蒂說道。

心髒因為這討厭的感受而加速跳動。

近夏的陽光,將山野內家蒼翠的庭院照得白燦、耀眼。

今年縱使是到了放暑假的時間,大家卻都要上補習班或是用功準備考試,

不太能外出去玩。這是一個開始在意起考試的炎熱季節。

深紫色繡球花在鐮倉城鎮中盛開綻放。星期天的傍晚,荒野身穿蓉子

阿姨縫製的紅色格紋百褶棉裙,搖曳地疾步奔下因陣雨而濡濕的石階,一

群高中生模樣的男生與她擦身而過之時,咻——!地吹了聲口哨。

荒野錯愕地停住腳步。

轉頭張望四周,除了荒野以外並沒有其它的女孩子。她沒有和美女江

裏華同行,而是自己一個人。男生們不曉得在竊竊私語什麼,帶著笑容邊

轉頭看邊爬上石階,逐漸遠去。

那群男孩子們年紀比自己還大。

荒野慢了一拍才漲紅了臉。

她的臉蛋變得跟裙子一樣通紅。若是會被男性吹口哨的話,那就表示

自己是年輕女孩子呢,荒野試著擁有如此自覺。

荒野感覺難為情,緩緩地步下了石階。她並沒有特別心急,並不是想有如

疾衝而下似地盡早成為大人。咳咳,荒野咳嗽著。

午安,身為年輕女孩的我。

那已然是會被吹口哨的年輕大人。

就在放暑假不久前,傳出阿木交了女朋友的消息。

對方是荒野拒絕阿木時,最為生氣地說她過分的一個同班女孩子,聽

麻美說,其實她好像從一年級開始就喜歡開朗又受眾人歡迎的阿木了。

放學後,她和江裏華、麻美三人圍在窗邊的座位大談女孩間的事。

江裏華用電棒卷著褐色長卷發,麻美則拿著手鏡檢視眉毛及睫毛的卷

翹狀況,唯有荒野什麼事都沒做,偶爾無所事事地拉扯著烏黑的直發。

「阿木他還真是沒有節*,我討厭那種男孩子啊。」

江裏華爽快地撇清。她還是一樣因為有地下秘密組織保護的關係,男

生們沒有一個人可以接近她。不曉得有此組織存在的江裏華,如女王般大

大伸展著背脊。

「沒有節*啊……」

「對啊,不然妳看。」

麻美指向窗外,眼前正好有個看似阿木的男生和一名綁著馬尾的嬌小女孩

,兩人並行橫越過校園。荒野望著這對青澀的國中生情侶,瞇細了眼睛。

她拿下眼鏡,然後來回擦拭著。

「那家夥本來一直喜歡著荒野呢。」

江裏華喃喃說著。

「咦?江裏華知道啊?」

「……我看就曉得了。」

江裏華輕聲低語著。

「對於喜歡荒野的家夥,我可是有在注意的呢。」

「恩……」

「像是在寒假前間妳放假時有沒有什麼安排,也是因為想找妳去哪裏

玩呀。比如新春參拜之類的,不好意思,陪荒野去新春參拜的人是我

啦!」

江裏華不曉得是成熟還是孩子氣,隻見她朝著遠離校園的阿木「咿!」

地呲牙裂嘴。明明是明豔動人的美女,卻突然做出如此不適切的表情,「

別這樣。」荒野趕忙阻止她。

「山野內同學——妳在袒護他嗎……?妳在袒護那個不可靠的男人——」

「不是那樣的,我是在保護江裏華的臉啦。因為我喜歡漂亮的江裏華嘛…

…」

「這樣啊……那,我現在弄漂亮了喔。」

江裏華一臉高興又害羞地說著。麻美低下頭,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靜靜地望向窗外,在遠處行走的阿木竟回過了頭。因為實在太過突然

,荒野不禁嚇了一跳。阿木仿佛感覺到視線似地,刺眼地仰頭望向校舍。

女朋友拉了好幾次他的袖子,於是他又轉過身繼續往前走。

「人的心是會改變的呢。」

荒野狀似失望地呢喃。

這並不是指阿木,她是在思考其他人的事。

在眼前,她看到了一個應該有著激動情緒的男性改變了。這樣的情況

讓荒野對男性產生恐怖的感覺以及對未來的不安。

「改變?」

就連麻美也變得不安地回問。

「恩。」

「也是呢。」

她並肩站在荒野身邊,倚靠著窗框,或許是在思考早一年成為高中生

的男朋友的事情吧。

江裏華慌忙以充滿活力的聲音說:「不是的,隻有阿木是特別容易變心的人啦,因為阿木最差勁了嘛。

唉,好了,我說妳們兩個都打起精神來啊。」

荒野聽見那語氣便嗬嗬地笑了出來。江裏華還是一樣討厭男人啊,隻見她

以可愛的聲音不停重複著最差勁了、最差勁了,就連麻美都笑道:「知道了,阿木最差勁了!」

「沒錯,最差勁了!」

「來,荒野也一起說。」

「咦——我不要。」

三個人就在沒有其它人的教室裏捧腹笑成一團,就在這個所有人都十四歲

、過了生日便十五歲,唯有國中生存在的場所裏笑鬧。若是早熟點的孩子

,已經與喜歡的異性在交往了。這年紀的孩子當中有希望交男朋友、女朋

友的孩子,當然也有不想的。

荒野邊笑邊重新將眼鏡戴上。

她想著阿木的事情。

那顆逐漸變化的心。

期望愛誰、又渴望被誰愛的想望之心,原來竟是不時流動著的。雖然

荒野不會變……但是,也有會變動的心。

如今已進入夏季陽光炫目的季節。

從那之後已經過了兩年,少年明明就差不多該回來了……

然而荒野卻覺得不安,種種思緒紛亂。和江裏華她們踏出了教室,從窗戶

射入的耀眼夕陽光照映著走廊地板。麻美邁開步伐奔跑,使得水手服裙襬

跟著晃動,荒野也是,江裏華亦如是。

「等等我們啦!」

「喂,麻美。」

三人嬉鬧著並從走廊奔跑而去。

北鐮倉的街角盡被蒼翠綠意所覆蓋,在各處映出幽黑的夏季陰影。

暑假到來。

考生的暑假相當辛苦,早上一起床,荒野就手忙腳亂地準備前去蓉子

阿姨幫她報名的補習班,去上暑期研習課程。

狼吞虎咽吃下早餐的精致三明治和冰牛奶,然後整理好頭發。她身穿

牛仔襯衫及牛仔褲,並帶上一頂藤編帽。今天和去學校沒兩樣,隻是沒有

穿水手服而已。荒野拿起書包說:「我出門了。」

「要好好用功喔。」

「恩……」

「妳啊,是不是在那邊歪著頭啊!」

被挺著大肚子的蓉子阿姨一罵,荒野於是縮了縮脖子。再多抓了一個

餐桌上剩餘的三明治,一邊滿嘴吃著一邊自玄關衝了出去。

荒野的成績不算好也不算壞,稍微在中間地帶上下起伏。原本是打算

就這樣直接進入附屬高中就讀,然而蓉子阿姨也說「畢竟是女孩子,不那

麼用功也沒關係的,不過還是要稍微……」並將補習班的簡介帶回家來。

爸爸也隻是喃喃說著「恩,多少努力一下。」隨後就馬上窩進書房裏,所

以荒野身邊沒有會嚴厲斥責要她念書的大人。

補習班離家有段距離,從大船車站下車搭乘公交車約二十分鍾後抵達。在

夏季早晨一搭上擠滿學生的公交車,就會遇到明明在夏天卻還能阻隔日曬

、變得比往常更加白皙的麻美。

「早啊,荒野。」

「早安。」

「恩……」

麻美打開單字本,開始嘟嘟囔囔地背誦起來。荒野有些煩躁,但不一

會兒她馬上回複原本的悠閑心情,望向窗外。

綠意蒼翠盎然,紫薇樹的桃紅色花蕾受到熱風般的夏風吹動而搖擺;

被公交車的車體所撞擊,堅硬的蕾苞哀呼似地發出沙沙沙的聲音。

在補習班的走廊上,她遇到了那對情侶。她正心不在焉地走著,因為

聽見小聲的呼喚一抬起頭,便與阿木慶太的目光對上。

他驀地打直背脊,看來又比先前更瘦了點。身旁同行的女孩子緊揪著

他削瘦的手臂,荒野注意到是同班的女孩,便輕輕打了個招呼後離開。

背後傳來女孩子開始說起一起去夏季慶典的聲音。像是故意講得很大聲似

地,那樣拚命的精神讓荒野的思緒飄向遠方。

她想起自己也明白的那種不安,內心暗暗想著應該就快從美國回來的神無

月悠也。

倏地緊抱住書包,荒野開始小跑步前進。

逐漸變化的心。

寂寞的男生們。

悠也預定在暑假結束之際回國。不曉得是否會再回到這個家來,或者是到

其它地方居住。這些事情都是屬於悠也和爸爸,也就是這個家的男人們的

領域,荒野和蓉子阿姨都是隻有等事後報告的份。

最後一封信寄到的時間,就在暑假即將開始前。

這次寄來了一個人的獨照,從照片可以威覺到悠也曬黑了,個子也長

高不少。照片中的他以輕鬆的體態,穿著溜冰鞋展露笑容。

一想到在海洋彼端的大國,這個瞬間是由誰按下快門的事,荒野的臉

色就變得嚴肅。悠也望著相機的笑容,是荒野從未見過的開朗,那並不是

因為自己,而是對拿著相機的某人所反應出的,荒野內心如此思考著。

信裏隻短短寫著會在八月份回來。

荒野重讀著信,啊啊?她苦惱地抱著頭。

在七月最後的一個周末,荒野因為補習班沒上課而在家裏幫忙,她讓

有孕在身的蓉子阿姨在和室房裏歇著,並將編輯打來的電話轉達給爸爸。

未待夕陽西下,爸爸便信步走到外頭,自言自語地說著這下子大概兩、三

天不會回來了吧。於是荒野便獨自在獨棟小屋裏一邊聽唱片,一邊計劃著

和蓉子阿姨兩人的晚餐,就吃富含鐵質的菠菜沙拉及漢堡排吧。

那天,當地的夏季慶典從早上便開始舉行,就是同班女孩子所說的那

個慶典。江裏華她們邀她一起去,但荒野沒什麼意願便拒絕了。窩在獨棟

小屋裏聽著唱片時,感覺好像聽見了不曉得從哪兒傳來祭神的敲鼓聲,不

過那肯定是聽錯了。

獨棟小屋相當安靜。

外頭是綠葉成蔭的古老庭院,沒有請園丁來整理,任其態意生長的那

個地方,簡直就像是一個小型盆景般的荒野。建造於正中央的獨棟小屋被

綠意所包覆,甚至從主屋望過來時,若沒注意可能就會看不見。

流泄的爵士樂。

音色聽來溫柔。

恍若要溶化在夏天的熱風之中般,鼓聲隆隆地響著,心曠人怡地彎曲

地傳至荒野那尚猶稚嫩的心。

爵士樂。

聲音的洪水。

流轉吧,流淌而下吧。

……悠也。

悠也!

荒野縮成一團,抱住僵硬的膝蓋,整個人一動也不動。這兩年間悠也

從美國寄來的少少幾封信件,淩亂散放在書桌上。

地板上則放著照片。

悠也那天真地笑著,有如陌生男人般的臉龐、臉龐、臉龐。

傾泄的樂聲,宛若溫潤的水將荒野包覆,從獨棟小屋的門縫間流向庭

院。洪水無法止息。如淚水般的不可思議液體滿溢滑落,那液體帶著溫暖

與黏稠。

荒野歎了一口氣。

其中有著一絲絲甜膩。

呼地發出了聲音。

身體又更加蜷縮。

在那個地方……

突然有某種險惡的東西混入,荒野像是察覺到人類氣息的小貓般揚起臉,

豎起耳朵仔細聽。

外頭現在是日落時分。

濃豔的黃橙色夕照灑落在昏暗的庭院。

一道熟悉的、就如過去的每一天那樣抽動鼻子嗅聞的那個氣味。

SevenStar牌的煙霧,蠱惑似地從門縫間竄入室內。

播送的爵士樂聲與煙草的氣味,兩種無可兼容的聲音與氣味將荒野籠罩其

中。她倉促地站起身,傾耳細聽。

沒有聲音,也沒有鳴叫交談之聲,隻唯獨有著險惡的氣息。

荒野靠近門邊。

喀啦,門隨著聲音響起而敞開。

像是突然被洪水般的聲音驚擾,佇立的少年拾起了頭。

是阿木慶太。他身穿T恤牛仔褲,臉上滿布著雀斑,盡管模樣像個孩子

,惟有身形卻是急速地抽高。他一手拿著香煙,猶似被丟在孤島般,百無

聊賴地站在一處的踏石上。

「阿木……」

荒野抗議似地低聲說道。

「你在做什麼?」

「……正站著。」

「那是當然的吧,不過……」

「妳在那裏啊?我都不知道。」

阿木像是打從心底受到驚嚇似地說著。「還以為是在那邊……」他指著主

屋說道,並將香煙扔在踏石上,伸腳粗魯地踩熄。

阿木一副看似焦躁的怪異模樣,而香煙已變得扁塌、扭曲,淒慘地黏

附在踏石上。

荒野在感到憤怒的同時,也倍覺失望。兩個人都抽SevenStar,前一陣子

發現的煙蒂,果然也是阿木的嗎?一思及此,再也見不到那個女人的念頭便

更加強烈了。

「之前你也有來過吧?放暑假前。」

「唔,恩……」

「因為煙蒂掉在這邊。」

「我故意的,故意讓煙蒂掉在這裏的。」

那樣大言不慚地說完後,阿木以熟悉的晦暗目光冷峻地瞪著荒野。

「神無月會回來嗎?」

「恩,會回來。」

「我看妳一年級的時候和那個家夥滿親昵的,所以才想他不在的話正

好是個機會,雖然是這麼想……卻沒能全力以赴,讓我遠遠落後。然後那

個家夥就已經要回來了……」

「可是阿木……」

荒野試著小聲念出那位同班女生的名字,而彷佛光是這樣就頗具效果

了,阿木整張臉變得通紅,憤怒似地安靜不再開口。

風吹拂而過。

「……神無月會回來啊。」

「恩。」

「妳一直在等呢,山野內,妳還真是個相當執著的女人啊。」

猶如想刺傷荒野般,阿木的語氣顯得粗暴。荒野發現自己倒是沒有受傷的

感受,畢竟女人的心是相當無情的,並不會被自己不愛的男性所說的話給

刺傷。

少女的雙六棋又再一次喀隆地滾動著,朝女孩接近。

「很執著喔,因為我喜歡悠也嘛,一直在等悠也回來。」

荒野轉為殘酷的心情這麼告訴對方。

阿木的表情有如繪圖般單純,一副遭受迎頭痛擊的模樣。

溫黏的風吹過,撫動兩人的發絲,茂密林木亦沉沉搖晃,黃橙色夕陽

逐漸西下,某處的知了唧哪地高聲鳴叫著。

夏風帶著熱度,荒野拭去額頭滲出的汗水。

「今天……」

阿木的手伸進口袋裏悉悉索索地翻找。他一低下頭,瀏海便隨風搖動。

「有夏季慶典,我在那裏買了這個……」

「……但就算是慶典……」

荒野有些錯愕地嘟噥。

和其它女生約會的慶典上所買來的東西,就這麼被強行塞進了自己手裏。

感覺到那莫名的沉重,荒野不知該如何是好。

輕輕攤開紙,一條真正的金魚從中滾出。荒野下意識地發出尖叫,阿木則

慌了手腳似地說:「是擺飾啦,跟真的很像吧,但不是真的。」

「喔……」

這個鮮紅色金魚擺飾是以瓷器材質做成的,*真難辨,相當輕巧。阿木依

舊低著頭說:「這放到水麵就會遊動。我一看到這個,就想起了山野內,於是便撒謊說

是要買給老姊的。因為想把這東西拿給妳,才在回家時來到這裏。」

「這是出軌的行為。」

「隻是這樣哪叫出軌啊!」

兩人變成像是嚴肅的女人與輕浮的男人,兩相對望。

阿木帶著挫敗的表情,指著荒野握在手中逐漸變溫的金魚說:「我們新年的時候不是在鶴岡八幡宮遇到嗎?那時候,妳別了一個金魚腰帶

扣對吧?」

「哦哦,恩。那是我自己買的,因為很喜歡。」

「我做夢夢到了那東西,讓我相當苦惱……我啊,山野內,我是想說……

」帶著嘲諷、晦暗視線的眼角滲出了淚水。眼見阿木明明已經轉過身打算要

離開了,卻又突然回頭衝上前來。荒野發出微弱的尖叫聲,手腳因為太害

怕而動不了,然而現在是非抵抗不可的時候啊。就在這瞬間,荒野猛然一

頭撞上飛奔過來的阿木的頭。阿木發出「啊」的一聲並按住了額頭,荒野

同樣也是痛到眼冒金星。

「好痛……」

荒野嗚咽著。

眼鏡歪掉了。

荒——野——主屋處傳來蓉子阿姨呼叫的聲音,她明白那是在叫她差

不多該準備吃晚餐了。就在荒野邊揉著額頭邊掉下眼淚之時,站起身的阿

木低喃了一句話,接著便從山野內家的庭院奔出去。

「……再見。」

她聽到了阿木這樣說。

想必是要回到女朋友身邊吧。

溫濕、悶熱的風吹拂著,荒野的烏黑發絲隨之飄動。日落西山,盡管

夏晝是那麼地長,卻已經要結束。

已經要結束了。

荒野雙手扶正歪掉的眼鏡,同時站起身,回頭朝男孩離去的老舊門口

處望了那麼一眼,接著便急急忙忙地奔向主屋。

那一天,荒野一麵準備著晚餐,一麵試著讓阿木給的金魚擺飾靜靜地

浮在裝滿水的提桶裏。

金魚果然輕輕飄浮於水中,沾濕的表麵閃耀光彩,簡直就像活生生地

優遊其中般鮮明。蓉子阿姨端詳著說:「哇,真漂亮。」

「是男生送我的。」

「唉呀,是這樣啊……」

聽見蓉子阿姨說「真不錯呢」,荒野於是邊揉和著碎肉、麵粉及雞蛋

,「是嗎?」邊如此回問。

昏暗的庭院裏沒有任何人在,沒有煙草味,沒有水聲般的爵士樂流泄

,主屋裏的書房亦沒有主人在,現在在這裏的是兩名女性,口《有女人身

在廚房的寂寥風景。

蓉子唱歌般地說:「是啊,很棒呢。因為妳仔細看看嘛,荒野,我這副大腹便便的模樣

,不管是男人或是誰,都不會給我這麼棒的禮物的。」

「蓉子阿姨真是的……」

「能不能快點出來呢,也差不多該變回女人了。啊好想趕快回複

、趕快回複。」

蓉子阿姨喃喃著那句話,同時對浮在水麵的紅色金魚注視良久。

八月終於來臨,夏蟬高亢地鳴叫著。唧——唧——的鳴叫浪潮在庭院

充塞滿溢,一整天都不見停歇。爸爸繼續寫著長篇小說,一整天都窩在書

房裏沒出門。

這天同樣由荒野做飯。

「爸爸,吃飯了……爸爸?父親?喂!|」

無論用何種稱呼都叫不出來。微微打開拉門偷覷,麵向書桌的和服背

影伸得直挺,鋼筆的書寫聲沙沙作響。之前趴伏在地上呻吟的,彷佛是另

外一個人一樣。荒野說:「爸爸,加油囉。」

她低聲說完,然後將飯捏成了飯團。同時將燉煮的小菜滿滿盛裝在仿魚造

型的藍色和碗裏,供奉於房門前麵。

雙手啪、啪地合掌膜拜後,蓉子阿姨從遠處像是受不了似地說:「別玩了,快過來幫忙。啊,羊水破了!」

「恩,等我一下。」

荒野應聲後站了起來。

接著回問道:「咦?妳剛說怎麼了?」

「羊水破了!」

「咦,什麼!」

荒野匆匆忙忙地尋找著蓉子阿姨。

她總是不知道蓉子阿姨人在山野內家何處,僅能聽得見聲音從某處傳

來,或者感受她像後腦勺也有裝眼睛般的敏銳。現在也是一樣,根本不曉

得她是在哪裏對自己說話的。荒野在走廊上奔走,看了和室房間,也去看

了廚房,還進去了一次自己的房間再出來,隨後衝到了玄關。

「不在這裏。蓉子阿姨」

「……叫出租車,荒野。我要生了,荒野妳啊……」

聲音聽來比方才更遠了,她從玄關去到庭院,蒼翠林密的夏季庭院裏

,蓉子阿姨就站在該處兩手按著肚子。好大的肚子,在寬鬆的洋裝下麵…

…「有什麼東西流下來了!」

「所以我從剛剛就一直說羊水破了不是嗎?荒野,妳振作一點,妳是姊姊啊

!」

「我還不是!」

「冷靜下來,荒野。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吸、呼、吸……」

「冷靜下來的話就去叫出租車,知道了吧。」

「……好的。」

荒野整個腦袋裏想的都是那從雙腿間流下的水狀液體。她要自己不去

想、不去煩惱,同時急衝上外廊,在走廊上邁開步伐衝向了電話。

打向出租車行,並緊急地叫來一輛出租車。就連這樣的騷動都不見有

人自書房出來,甚至連人的氣息都沒有,荒野試著要自己認為沒有男人在

那個房間裏。

唯有隻執著在書寫一事上,將一切都留給別人的一隻蜻蜓。

庭院前方,荒——野——蓉子阿姨不安地呼喊的聲音,讓荒野好想哭

在出租車內,荒野是最慌張的一個。無論是蓉子阿姨,還是司機,都因為有過生產經驗而一派沉著。

「太太,第一個生得順利嗎?」

「沒有,一直不出來。」

「大概是因為骨盆小的關係吧,您看起來又那麼瘦,這樣的話這次應該也

還是很辛苦吧。」

「不過畢竟是生第二個,能習慣才是最重要的。」

「這是當然的。對了,我第二個也是生得滿輕鬆的。」

在悠閑談話的兩人旁邊,荒野兀自噙著眼淚。終於來到鐮倉車站附近

的婦產科,要下車的時候,司機小姐用力緊握住荒野的手。

「鎮定一點,好好待在媽媽身邊喔。」

「啊,好的。」

似乎是把荒野當做那個難產的第一個小孩了,荒野不知為何莫名地冷

靜了下來。一邊點頭,一邊拿出零錢包付了錢,還不忘對蓉子阿姨說:「之後要還我喔。」

「真是小心眼的孩於呢。」

「因為這對國中生來說是一大筆錢啊。哇!要不要緊?」

荒野扶住一個踉嗆站不穩的蓉子阿姨,發現她竟然渾身濕透。即便荒

野對碰觸感到恐懼,然而今天同樣沒有時間多想,隻能不在意地扶著繼母

跌跌撞撞地進到醫院。

知了唧唧鳴叫。

在等待室裏,荒野一個人等著兩年前還不認識的女人生下自己的弟弟

或妹妹。發現有一本老舊的少女漫畫,她隨便躺臥在長椅上開始看了起來

。遠遠傳來蓉子阿姨難受的聲音,那如動物般的聲音,叫人難以想象是這

世界上的聲音。

一麵看著描繪淡淡初戀的少女漫畫,荒野一麵聽著那聲音。

於是又再次想起,去年在湯川麻美房間裏所看到的那個*畫麵。

那情景實在露骨而過於驚駭,裏頭的聲音和姿勢也如同動物一般。那

樣的情景絕對不會出現在滿是玫瑰**閃耀的少女漫畫裏。在這個世界上

應該無法被視為美好的事情,卻是的確存在著。

在現實裏,彷佛被世界中那種東西背叛般的這份悲傷令人難耐。

荒野如此感受著的同時,始終躺臥在長椅上。

聽來痛苦的呻吟,還有醫生和護士一派冷靜的聲音。

荒野突然想到蓉子阿姨或許會死,不禁開始變得害怕,畢竟聽來是如

此地痛苦。不要死,荒野心想著並再次回到了現實世界。

能不能快點出來呢?那喃喃的低沉聲又再次浮現於腦海。

也差不多該變回女人了。啊好想趕快回複、趕快回複。

荒野抱頭苦惱,在長椅上蜷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