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規矩多,對女人的規矩尤其多。

她方才要是脫手一砸,爽是爽了,氣也出了,可孟潛要是拿這做筏子,追究起來,既可以說他們夫妻不睦,強求無益;又可以指責她以妻毆夫,犯人倫大忌。無論怎樣,都給了他和離的由頭,她才不上這個當!

孟潛麵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想,這虞二小姐風一陣兒雨一陣,當他要對她有所改觀時,她偏要犯蠢;可當他覺得她就是個草包時,她偏要聰明一下。

這樣的人,還真是有些棘手啊。

視線下移,宣紙上散落著她隨手扔過來的六枚銅錢,離上離下,正是一個離卦。離者,麗也,代表火。

孟潛隻粗粗看了一眼,並未放在心上,隨手掃去,坦然落筆,開始畫牡丹。

當務之急,是要趕緊賺錢治好自己的病。

這個破敗身子,做什麼都處處受限,更謀不得大事,稍微用些心思就要昏睡良久,這樣下去,他要做的事情,何時才能有眉目?兄長還遠在交州,不知那裏情況如何,他雖醒來後就早早給兄長去了信,可迄今為止還是沒有收到回複。

孟潛心中焦急,卻無人與訴,隻能拖著病體,暗暗籌謀。

前世他是在盛寧二十四年的清明,去北邙山為父母掃墓回程的路上,在東都城外的一個茶寮之中,遇到了一位擔風袖月,遊覽天下的道士。

那人自陳姓楚,雖著草鞋布衣,卻仙風道骨,談吐不凡,想是有大智慧之人。

道人與他同桌吃茶,觀他麵相,又與他搭話,診過脈後,三言兩語便把他病中症候說得毫厘不差,又說,“你的病也合該好了。隻是我乃方外之人,不可幹涉他人因果,會遭報應。這樣,你若能予我千金,我便破例出手為你診治,如何?”

彼時兄嫂為了給自己治病已經花費家中大半資財,況且這人行事,實在太像騙子,便笑道,“小子家貧,倒是可惜了道長的一番美意。”

不想那道長看定他,眼中精光閃爍,“年輕人,你可要想好,良機稍縱即逝。”

這樣蠱惑人心的話,沒能蠱惑得了他,不想卻蠱惑了兄長,兄長當即應承下來,與大嫂合計後,竟賣了現今住著的這處宅子,給他治病。

他不同意,兄長孟濤卻道,“我觀那楚道長氣度不凡,必不是詭詐之流,況且他並未見過你的脈案,卻能切中肯綮,你遇著他,想是有些緣法,許是爹娘天上有靈,保佑你我兄弟二人也說不定。”

至此,他無話可說了。

那道人在城中盤桓數日,收了金子,看也不看,隻是感歎,“小子,你雖應劫而生,時乖命蹇,卻實在托生在了一個好人家,” 言罷,命小童取過葫蘆,晃一晃,裏麵骨碌碌裝著些丸藥,孟潛倒出來一看,隻見那藥丸龍眼大小,通體紫紅,倒不知是由何製成。

隻聽楚道長道,“這藥如今正有九九八十一丸,你一病十年有餘,卻隻能合九之數,一日一丸,於清晨陰陽交割時服用,空腹,以黃酒送服,忌五葷三厭,男女房事。”

又鄭重道,“天地無窮,人處於中,三才既兆,庶類皆通。我既出手救你,你今後多少做些好事,順應天道,造福世人,這也是為你自己積德。”言罷,領著精靈童子,飄然而去。

孟濤著人暗中跟著,欲知這道人去向何方,卻見他去了城中錢莊,將那金子盡數換成銅板,背了一麻袋出來,出了城,去到那鄉野之間。此時已屆春耕,老農攜家帶口,多在田上整地,那道人一路走,小童子拿著竹籃在身後一路撒錢,農人們見了,盡都蜂擁去撿,跪於地上,口中高呼“仙人慈悲”,那道人也盡都不理,待錢撒盡,將麻袋一扔,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沒入塵煙之中,再也無處可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