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預備畫什麼?”耳邊女聲將他拉回現實。
孟潛筆尖一頓,心中有些奇怪,不禁暗想,怎麼幾次三番,沉溺往事時,都是這少女將自己喚回現實?
他並未答話,隻專心一致做起畫來。
日光上移,透進窗欞,兩人俱被籠罩在一團清光之中。虞思歸見孟潛不理人,也並沒有一直追問,隻是留神看畫。
白鹿宣上妙筆生花,孟潛前世便猶擅丹青,如今已曆兩世,心境沉澱之下,畫技自然更為精湛。他此番畫的乃是水墨牡丹,東都權貴猶愛此花,愛其雍容華貴,富麗堂皇,願以高價競逐之。潛龍勿用,為今之計,他也隻好先沉住氣,一麵著人暗中尋訪楚姓道人,一麵多作幾幅畫,積攢些銀錢,這東都城長遠看是留不得了,待得他日兄長歸家,他自有一番道理。
虞思歸此前從未直麵過這樣的畫。
或者說,這樣的畫作,也許是合該流傳後世,千百年後掛在博物館中展覽,她這樣的人,才能有幸得窺一麵。
她是個沒什麼藝術細胞的人。小時候家境也不太好,留守兒童,父母不在身邊,隻由著爺爺奶奶在農村粗養長大,所以也接觸不到這些,完全沒有像城市中的孩子一樣,可以上興趣班,早早發掘興趣愛好,培養一技之長。後來去了城裏上學,看到同學們身負各樣才藝,會唱歌跳舞,彈琴畫畫,在運動會,文藝彙演這樣的場合,老師讓同學們舉手征集才藝時,難免會有些自慚形穢。
她依稀記得自己幼年時也喜歡塗鴉幾筆,看完動畫片中的人物,實在喜歡得很,就會找出鉛筆試著畫一畫,不過水平實在欠奉,成作都不能說毫無神韻,隻能說基本上是兩個物種。
她羨慕會畫畫的人,甚至近乎於崇敬,總覺得他們十分了不起,他們的手特別巧妙,又穩,可以從無到有,複現奇跡,萬事萬物都可以從他們的筆尖之下傾瀉而出,流暢又連續,轉瞬之間就能在白紙上創造出一個世界,讓人讚歎不已。
今日的感覺猶甚。
她眼睜睜看著片刻之前還空空如也的宣紙上,孟潛寥寥幾筆落下去,便有了生機,勾枝畫葉,淺紅淡粉暈染開去,一朵盡態極妍的牡丹便躍然紙上。筆調傳神,花葉葳蕤,煞是好看。她不禁屏氣凝神,又看著那雙修長的手,執著筆,淺蘸石黃,開始細點花蕊,每一筆落下去,空氣中牡丹的幽芳似乎就更濃重了一分。
孟潛畫完了一枝,撂下筆,久未作畫,難免生疏,審視許久,心中不甚滿意,正自思索,就聽虞思歸細聲道,“這幅畫,可以送給我嗎?”
孟潛心說這要求何等沒道理,不說他正打算與此人和離,就是普通男女之間,貿然送畫,也有私相授受之嫌,抬頭看她,正欲嚴詞拒絕,入眼卻一怔,她已經不知何時挪騰到了他身邊,與他同側站著,相距僅一步之遙。
日光下,少女的瞳仁呈現出一種非常淺淡的琥珀色,無限變淡,變成淺金,又變成淺紅,看得久了慢慢甚至從瞳孔中湧現出了五彩斑斕的色彩,旋轉,融合,最後交織在一起,交彙成一汪溫暖柔亮的光,正落在他身上,專心一致地等著他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