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間，尹懷生屏退了青霜，自己悄悄溜進偏房。一開門就看見遊驚雲，他抱著胳膊靠在椅子上，笑臉迎人：“小姐果然來了。”
“不必小姐來小姐去的，”尹懷生聽這稱呼聽得有些煩惱，“我既然是來和你學詩習字的，你喚我大名尹懷生便是了。”
“好。尹懷生。”遊驚雲揚眉，心情十分愉悅。“今天想學什麼？”他站起身，開始整理桌上的物件，一副準備授課的樣子。
她思忖片刻。“白發書生神州淚，盡淒涼、不向牛山滴。追往事，去無跡。”朱唇輕啟，懷生如此念道，“先生不如就講講這首詞。”
“好詩。”他頷首說，“這一句白發直抒時過境遷之哀，追尋往事竟無影無蹤。”遊驚雲晃了晃神，沉默片刻，再接著道：“少年自負淩雲誌。到而今，春華落盡，滿懷蕭瑟。”
“詩人折筆追敘少年豪情，又說青春消逝，壯誌成空。這是怎樣的情感呢？我還從不曾體驗過。”懷生問道。
他輕笑：“這樣落寞的意境隻有飽經風霜後方可知味，你正值及笄，大好年華，又怎麼需要體驗這種情感？真是令人羨慕。”
“先生的話我不敢苟同。”懷生輕輕抬頭，一雙眼亮晶晶地發光，直直地盯著他看。“我不懂的是‘少年自懷淩雲誌’一句。我年方十五，按理說應該是少年，但身為女子，又能懷有怎樣的誌向呢？我深居閨閣，父親也教導我賢良淑德，連自由都成了奢望，何談誌向和抱負？”她又輕輕歎息，“這有什麼好羨慕的，我倒是羨慕先生您遊曆四海呢。”
遊驚雲聽罷不禁一愣，暗自思考：這是認識她以來說的話最多的一次吧？“那的確是我想錯了。”沉吟片刻，他卻突然又勾唇一笑，開口說道：“我猜，你口口聲聲稱尹大人教導，其實心中在抗拒吧。”
這下換尹懷生愣神了。
“看來是我猜對嘍。”他微微一笑，“人的思想是自己決定的，如果所有人都墨守成規，豈不和木偶無異？不想被禮教束縛，便力爭。”
尹懷生聽得一愣一愣的，這是她第一次聽這番說辭，與打小以來每個人和她說的，教她做的都不太一樣。她不能分個對錯，也不敢去分辨。
遊驚雲見她傷神，一揮手，推門大步向外走去。“來，尹懷生，出來看花。”
尹懷生向門外看去，滿樹桃花嬌豔欲滴，不知是桃花妝點了雪，還是雪映襯了花。雪氣氤氳間，有一個人在樹的影子裏等著她，長身玉立。
“小姐，你這幾日都去哪兒了！總是叫奴婢退下。”青霜眼巴巴地纏著尹懷生。“小姐，今日就別打發奴婢了，青霜推你蕩秋千可好？”
“…你可真是難纏，隨你吧。”懷生無奈，心裏想著去找遊先生，還是依了青霜去蕩秋千。
青霜一下一下地推著秋千。吱呀、吱呀。每當秋千這樣來來回回地響動，尹懷生都會發呆。到底為什麼這麼喜歡蕩秋千呢？
吱呀。聽著秋千的聲音，似乎回到某個溫馨而幼稚的下午。院裏秋千輕輕搖，母親溫柔地笑，還有……？
往日的事情都記不太清了。
“青霜，你還記得簡巷嗎？”
“當然記得呀，當時小姐和奴婢都還是小娃娃呢！整日地隻會瘋了般耍。”青霜笑嘻嘻地說道。
尹懷生秀眉微蹙。“我總覺得母親的死有蹊蹺。”
“小姐…”青霜頓了頓，似乎不知該如何措辭，“有些事情就別思慮過多了，免得勞神。”
懷生淡淡地瞥了一眼青霜，將她緊張的神色盡收眼底。“我再想想。”她合眼靠在秋千繩上，順著記憶，一寸一寸地摸去。那年簡巷母親突然的病故，萎靡不振的模樣似乎還曆曆在目…那些年的簡巷，究竟發生了什麼？
“懷生。”遊驚雲的聲音把她拉了回來。
她有些茫然地抬頭。遊驚雲在跟前站著，旁的青霜怨怨地撇著嘴，敢怒不敢言的樣子。
尹懷生不禁有些好笑：“你怎麼來了？”
“你今天沒來，我掛念得緊，就來找找你。”遊剛伸手想要扶她起來，結果被一邊的青霜擠了開去，搶先一步扶住。她的眼神就好像在說，小姐的手也是你能牽得的？？
“你…”遊驚雲語塞。“你養的丫頭還挺護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