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燒窯的房子,因得年關將至,窯洞已封,窯匠回家過節,隻等出了正月才返工點火,行開窯禮。
癩子被潑了滿臉馬糞,指著騎在圍牆上的小石頭大罵:“小畜生,你長本事了!”
癩子說著話,從地上彈起,朝著牆上攀。
“來呀來呀,臭癩子,非要戴我的虎頭帽子,就是為了遮你頭上的癩子吧。”小石頭騎在圍牆上咯咯的笑,話音未落,手裏抓著的砂土朝著癩子的臉上揚過去:“吃完了牛糞再嚐嚐這個!”
石沙迷了癩子的眼,他脫了手,從牆沿邊一個屁股蹲摔下去了。
他被小石頭如此奚落,瞬間怒火叢生:“啊!狗東西!我活扒了你的皮!”
小石頭一笑,邁條腿,自牆上躍回了燒窯院子去。
這圍牆本就不高的,燒窯的地方往日裏日以繼夜都有人守著,此刻封窯了,裏麵沒有值錢的家當,故而也無人看守。
癩子跳起,兩手又抓住了牆沿,他費勁的往上攀,接連的憤怒與羞辱,使得他沒有產生一個至關重要的質疑,那便是:
這高牆他攀上去尚且如此艱難,這小子是如何上去的。
“這小子還會舉一反三。”沈清起負手立於高崗,看向陸文道:“翻至火攻篇。”
陸文道小肉指頭刷刷翻書。
沈清起掃了一眼,指著上麵的字:“念。”
“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陸文道念得很認真。
“此句於火攻篇之中,此篇,通篇講述火攻綱要,卻突然出現這麼一句,看似風馬牛不相及,實則關聯緊密。
若火之燎於原,不可向邇。
一旦烈火燎原,於城池,所造成的摧毀性破壞力是巨大的。
將帥戰時,所做出的任何一個決定應當慎之又慎,必須是在鎮靜和理智之下所下達的命令,絕不能在憤怒時下令。
因為憤怒,會讓人喪失理智。”
沈清起移目看著陸文道:
“這便是,‘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這話,你給我記牢。”
陸文道眼神疑惑:“可是,那小石頭沒憤怒啊?”
小石頭沒憤怒,沈清起憤怒了。
他斜斜望著陸文道,冰冷的目光就落在陸文道的咽喉。
冷目如刀,沈清起緩緩抬起了顫動的手,慢慢朝著陸文道的咽喉而去。
陸文道遠遠聽著遠方傳來癩子的嘶吼聲:“母狗生的畜生!你在哪了!你現在躲起來了?老子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陸文道恍然大悟:“啊!我明白啦!小石頭是在刺激敵人,讓敵人憤怒,對吧?”
沈清起收回如刀的目光,收回手來,往下扯了扯自己的衣襟。
癩子手挺匕首,已跑到燒窯的院子後院尋找小石頭。
癩子窮盡惡毒之言咒罵著小石頭,揮舞著手裏的匕首。
猛聽得背後一聲叫嚷:“癩子!我操你媽!”
癩子回頭一瞧,見得小石頭手裏攥著一杆長長的鐵鉤,他兩隻眼凝出孤注一擲的光,激動得渾身顫抖:“我操你媽!我操你媽!”
他一遍遍的重複著這話。
他以往在癩子身上遭受過的百般屈辱此刻精準幻化為這言簡意賅的四個字。
小石頭的內心交織著各種錯綜複雜的情緒,憤怒,委屈,恥辱,他狂吼著,揮舞手中的鐵鉤,他癲狂的尖叫著:
“我操你媽!你們都欺負我!我操你媽!你無緣無故打我臉!我操你媽!你無緣無故搶我吃的,搶我銅板還不夠!還搶我雞骨頭丟給野狗讓我跟它搶!
我操你媽!我跟你豁了!癩子!我操你媽!我操你媽!”
他話中沒什麼邏輯,想到哪裏就說到哪裏,兩隻眼睛猩紅著。
那鐵鉤子在癩子的眼前呼呼的晃,癩子閃躲不急,肩膀挨了一下,“嘶拉”一聲,鋒利的鉤子不單勾開了他的破棉襖,也勾穿了他的皮肉,雖隻有薄薄一層,但也夠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