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雙充滿秘密的鳳眸總是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她，從最初琴藝大會便如此。
這個人看起來就很可疑，她懂解蠱，說不定還懂得其他的異術，正如會下毒的人懂得解毒，那麼會解毒的人會不懂得製作毒藥下毒嗎？
她也許並不是表麵上說的那樣略懂皮毛，說不定她其實很精通蠱術，隻不過故意隱瞞起來。但文慧轉而又想這可是活生生一條人命，除非有什麼深仇大恨，否則怎麼可能對一個毫無相幹的人下如此狠手？也有可能確實隻聽說過罷了，又恰巧懂得解法。
如此泄恨的手法，隻能是殺人如麻的魔頭。
兩人隔著一床案幾抵足而眠，文慧有些困意，眼皮也沉重了，她幹脆閉目，在腦海裏重新梳理往日虞思瑜與馬儕樞之間交往的蛛絲馬跡，反反複複回憶，並沒有任何異常，甚至兩人的交集少得可憐，屈指可數。
寢房內有幾株奇花異株，正是虞美人視若珍寶的暗色血蓮，花香馥鬱，湊近例如聞有刺鼻的芳馨腥味，足以容下四人的床榻，兩角各燃有安神的熏香，混雜在一起的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奇異冷香，她一直分辨不出是何種香囊的氣味。
在這些糅雜的香味中，文慧眼皮沉重漸漸入了夢鄉。
夢中有人在她耳邊私語，那聲音有些耳熟。
她沉睡一片黑暗之中，意識海內有無數暗色睡蓮向她湧來，蓮瓣層層綻放，散落，飄零，黑色的蓮花一朵一朵，浮現在水麵，她感覺自己身處一片深水，肌膚能感覺到湧動的水流，時冷時熱，像有生命一般在安撫她，在療愈她。
畫麵一轉，她聽到了很慘烈的嘶喊“不公”，還聽到了咒罵之聲。
什麼不公？
她感覺夢裏有很多人哭喊著，還有火光，那些看不真切的人影憧憧，雜聲很吵，好像是誰被抓起來了？還有人死了，很多拿著火把的士兵，那些沒有拿著火的士兵用泛著紅光的刀殺了很多人，地上濕噠噠的，黑色的液體黏糊糊流淌一地，偶爾有火把移動，照亮地麵，刀刃泛起點點猩紅，是血，很多血，混在一起，變成了黑色。
有什麼人在喊一個名字？她很熟悉的名字。
有人在哀求她，說了什麼她一個也沒聽清楚。
然後她的心很難過，很悲傷，她感覺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她覺得天地間隻剩下她孤身一人，她很害怕，很痛苦，還很恨……
恨？恨誰？恨什麼？
眼前的一切都那麼陌生，到處都是紅色的，喜慶的，將軍穿著新郎服，是婚禮嗎？誰的婚禮？為什麼她穿的不是喜服？
哦，對了。這是賜婚，她不想嫁給他。
夢裏也在抗拒嗎？可是她為什麼會難過？為什麼這麼傷心？
她覺得腦子裏一團亂，雪下得很大，她很冷。
師父……對了，她還有師父。
霧氣彌散，所有的事物變得朦朧看不真切，白蒙蒙一片之中有一團黑霧籠罩而來，如有實體，擁抱著，纏繞著，甚至感覺得到有什麼撫摸過她的眉眼臉頰，一寸寸刻畫著她的五官，她卻動彈不得分毫，就好像被什麼東西定住了。
這又是什麼？她在什麼地方？為什麼會在這裏？
“怎麼還不醒來？”有一道妖冶魅惑的華麗男性嗓音輕輕柔柔地飄進耳內，語調慵懶勾人似貓爪子撩撓，又似羽毛輕掃過耳道，酥麻之意纏繞不散。
“她的意識在沉睡，不願醒來。”另一道冷漠幽然的女性嗓音毫無情緒地回複。
“…醒來？”文慧想了想，對了，她原本是在書院的宿舍睡覺，睡著睡著，如何跑這來了？
她不由得納悶，眼前一團黑霧還在糾纏著，這到底什麼東西？她眨眼猛吹了一口氣，那黑霧似以為她在與它玩鬧，散開一些又聚攏，還變幻出各種形態，有時像飄飄散散隨風而動的一團流雲，有時如山水墨畫中揮毫潑墨一筆而蹴的一條黑龍，有時變成如夢似幻花瓣層層重疊的一朵墨蓮。
濃厚的黑霧變幻間隙，她眼前也逐漸清晰了一些，盡管還是如隔輕紗薄霧，但是好歹能夠視物。
這兒布置精美華貴，宛如一座宮殿，令她不由得忘卻了初始的害怕，將一步分作兩步，邊往前挪動邊細細觀摩起來。
那層層垂落的墨色紗帳繡刺金絲，如黑煙燎火，浮動間滾著點點碎金，似蛟龍翻騰，鱗光輝映。
穿過層層墨紗，又見蟠龍盤纏玉柱，雕刻得栩栩如生，其上沿著龍脊，圈圈環繞，鑲嵌有夜明珠燈，瑩瑩如生輝，粒粒光滑，大小如鵝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