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也曾對自己和靜怡的關係產生深深懷疑:地主和資本家都是剝削階級,那大長公主呢?
——可大長公主沒有剝削她什麼啊,對她還一直都特別的好!
再說了,靜怡現在已經不是大長公主了,她隻是一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不不,她是大長公主,她永遠是大長公主!......
邱鹿鳴內心極度矛盾,一度不知如何看待陳靜怡。
陳靜怡因工作關係,接觸過很多蘇聯專家,五十年代末,組織上對她進行了長期的調查,雖然沒有實質上的證據,但調查期間,她還是從翻譯的崗位調動下來,到了一線車間做了工人。
周連春因為有過留學法國的經曆,工作上也受到極大影響,後來還去了條件艱苦的五七幹校。
六十年代中期,有調研人員來到哈爾濱,專程找陳靜怡調查陳先生當年在聯大的事情,因她拒絕批判恩師陳先生,又受到了很大程度的牽連。
聽聞諸多教授老師都遭到批鬥,邱鹿鳴慶幸她們離開了學校,躲過了劫難。當聽說年近八旬的陳先生遭受屈辱,家中收藏的珍本善本均被洗劫一空時,陳靜怡更是狠狠地大哭了一場。
她們互相督促,以後要低調,再低調,不要得罪任何人。
但陳靜怡還是被人寫了大字報,廠長書記被鬥得最狠,他們要站在書桌上,帶著高高的寫著罪行的帽子,低頭接受批鬥,陳靜怡也帶著高帽子,老老實實站在後麵,隱忍著,苦熬著。
邱鹿鳴眼淚嘩嘩地掉:什麼剝削階級,什麼牛鬼蛇神?都滾吧!我要保護我的大長公主!
王姐一把拉住她,使勁在她胳膊裏子擰了一把,低吼,“瘋了!你想幹啥!”
疼痛讓邱鹿鳴清醒過來,她強迫自己冷靜。
批鬥結束,她遠遠就看到陳靜怡額頭上被高帽子卡出的印記,看到她一頭大汗,揉著酸疼的脖頸,她死命忍住了,沒有上前攙扶,甚至都沒有和她眼神對視。而是轉身快步回家,將昨晚蒸好的四個三合麵大饅頭用屜布包了,交給二兒子,叮囑他悄悄地給大爺大娘家送過去。
第二天,陳靜怡照常去上班,邱鹿鳴卻病了,她是真的病了,兒子說她一夜都在說胡話。
邱鹿鳴心裏像壓了一塊石頭,之後每次陳靜怡挨鬥,她都承受著雙倍的痛苦,陳靜怡卻很理智地與邱鹿鳴一家保持了距離,叮囑侄子以後不許再送吃的,讓他回家告訴媽媽,顧好自己和四個孩子就行。
保衛科小劉的兒子,八歲,在家屬區跟一群孩子玩沙子,不知怎麼冒出一句,長大我要開飛機,一飛飛到台彎去!
第二天小劉就挨了處分,後來,廠裏領導和知識分子都被鬥了一個遍之後,小劉也被拎出來鬥了幾次,他之前抓過偷盜生產資料的工人,得罪了不少人,批鬥中,被打斷了兩根肋骨。
後來,大家開始互相揭發,街坊同事來往就更少了,在家裏說話也都小聲小氣,生怕一個不小心,說錯話,被人舉報了。
二兒子周衛國受學生激進思想的影響,嚷著要與父親周連春斷絕父子關係,邱鹿鳴便直接捆了老二,按在地上一通狠揍,雞毛撣子劈頭蓋臉就打下來,也不知道打了多少下,反正撣子把手斷了崩到牆上,又把牆上的鏡子打碎了。老二渾身上下,沒一塊好肉,都是一道道腫起的凜子,邱鹿鳴仍然餓了他兩天,總算是給扳了過來,不再折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