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揍得狠了還會哭天喊地叫喚：“林阿婆打人啦！林阿婆打人啦！救命啊！”
再嚷嚷幾句自己要離家出走的話，鄰居們就會來勸了。
每當這個時候，外婆就會順勢罰她去打掃雞窩。在她將自己謔謔得滿腦袋插滿雞毛，褲腳都是雞屎的時候，再趕緊將她拎出來洗幹淨。氣得外婆笑也不是，打也不是，隻能捏著她的鼻子笑罵一句：“壞孫孫。”又寵溺地，愛不釋手地抱在懷裏親親吳月汐的小臉頰。
有外婆在，我們小月汐就是在愛裏長大的孩子。
隨著吳月汐的長大，村裏的人越來越少。
交換物品的供給車從每周都來，變成了每月一次，到最後甚至一年才能到一回。有能力的家庭紛紛搬去了離D區外圍最近的地方，形成了沒有政府編製，沒有官方接濟的新村落。也有一些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想去城裏闖一闖，即使那裏沒有片瓦遮身。
看著熟悉的鄉鄰一個接著一個離開，毫無生氣的大路邊坐著村裏僅剩的幾位孤寡老人。
“外婆，我們不和叔叔嬸嬸們一樣搬去D區外麵嗎？”吳月汐抬著頭，懵懂地問道。
外婆愛憐地牽起小孫女柔嫩的小手，搖搖頭。
“那，也不回D城的家了嗎？”
D城？外婆仿佛想起了什麼，轉動著渾濁的眼珠，有了些精神，但很快又再次沉寂下來，搖搖頭：“還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才可以呢？”
“嗯——等我的小孫孫長大了，能考大學的時候吧。”
年幼的吳月汐還無法明白外婆的良苦用心。
她不知道，隻有唯一的監護人不離開F區，才能保住政府幼兒撫育政策的名額，才能留住吳月汐來之不易的上學機會。
小學時，吳月汐還可以每天起早貪黑地往來家和學校，等到了中學就得去城裏讀書，對那時的她來說，哪怕是D城最外圍的地方也太遠了，何況根本沒有能每天開往村裏的車。住校是她唯一的選擇。
吳月汐不想花一大筆錢去住校，也不想離開外婆，她哭鬧著告訴外婆自己不讀書了，她要去工作，帶外婆去城裏生活。
外婆破天荒地狠罵了她一頓，似要斷了吳月汐不好好讀書的念頭般，鐵著心整整一個月，沒和她多說過一句話。
這無形的懲罰比竹條打在身上還令人難受。
最後是吳月汐在堂外跪了整整一夜，哭著求著說自己錯了，一定好好上學，外婆才原諒了她。
外婆心疼地將乖孫摟進懷裏親親，熟悉地皂角味讓吳月汐安定下來。外婆擦幹她的眼淚，語重心長地說：“外婆是老了，走不動了。可我的乖孫孫啊，不能像在大城市裏的老鼠那樣，躲在陰溝裏和貓狗爭食。你要活得像你的母親，要一直一直往前走，要真正地走到光陽光裏去。”
自此，吳月汐再沒生出過不讀書的念頭。並且比以往更認真地學習，她知道，這是外婆為她爭取來唯一改變命運的機會。
拚命地學習、拚命地兼職，吳月汐沒有一刻停歇下來過。
要做的事太多，能回來的機會越來越少，她隻能每隔段時間想辦法托人送些生活物資回去，希望能以這種方式盡量減輕外婆的負擔。
外婆越來越老了，陳年舊疾時時折磨著她孱弱的身體，但她還是堅持著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她已經習慣了身體的疼痛，她一心想著自己多幹一天活，孫女便能少寄一點東西回來，她的乖孫孫說不定就能少熬一天夜了。
年代久遠卻仍在運轉的機器，內裏早已鏽跡斑斑，一顆螺絲的鬆動便足以讓它轟然倒地。
以為日子有了希望，以為時間還會很長，以為外婆永遠都隻是老了一點點。
吳月汐，外婆的乖孫孫啊，終究沒能見上最後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