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多年前,秦國一位兢兢業業的縣法律秘書“喜”為人們探索這個謎提供了一個線索。喜曾經三次從軍,他用竹簡記錄了秦軍攻打刑丘時發生在部隊中的兩起案件。
在攻打邢丘的戰鬥中,士兵甲斬首了敵人一個首級。士兵乙企圖殺死士兵甲,據首級為己有,卻被第三個士兵發現,圖謀不軌的士兵乙當場被捉拿歸案。
另外幾枚竹簡上說:兩個士兵為了掙搶一個首級也動了手。秦軍在戰場上為對手的一個首級竟要自相殘殺!是什麼驅使他們對敵人的首級如此渴望呢?
秦統一中國前135年,改革家商鞅為秦國製訂了一套任何別的國家都無法忍受的嚴苛法律。從此後,整個秦國都嚴格地按照這套法律運轉,它影響了六代秦人,直到秦始皇。
商鞅規定:秦國的士兵隻要斬獲敵人一個首級,就可以獲得爵位一級、田宅一處和仆人數個。斬殺的首級越多,獲得的爵位就越高。
你隻要打仗打得好就可以授爵,一授爵就有一定的土地,有一定的房子,那麼說你整個生活跟打仗掛鉤了。
這就是商鞅著名的軍功授爵製度。2000多年後,“喜”抄寫的竹簡又讓人們得以看到這一製度的大量細節。
如果一個士兵在戰場上斬獲兩個敵人首級,他做囚犯的父母就可以立即成為自由人。如果他的妻子是奴隸,也可以轉為平民。
對於重視家族傳承的中國人來說,軍功爵是可以傳子的。如果父親戰死疆場,他的功勞可以記在兒子頭上。一人獲得軍功,全家都可以受益。
這是早期秦人貴族使用的餐具,兩、三千年前,那是一個按出身和血統的貴賤分配權力和財富的時代。像秦人的軍功授爵這樣給平民甚至奴隸向上攀升的機會,明目張膽地鼓勵國人追逐功利的國家法律,在當時,似乎隻有秦人能夠接受。
與貴族餐具相比,普通秦人的生活用品顯得簡單寒酸,可以看出加官晉爵對於一個士兵意味著什麼。喜的竹簡上說:在軍中,爵位高低不同,每頓吃的飯菜甚至都不一樣。三級爵有精米一鬥、醬半升,菜羹一盤。兩級爵位的隻能吃粗米,沒有爵位的普通士兵能填飽肚子就不錯了。
在這樣的利益驅使下,士兵們掙搶敵人首級就是可以理解的了。可以想象,在秦軍將士的眼中,敵人的頭顱就是換取地位和財富的等價貨幣。
兩千年前的秦國,想必是一個軍裝閃閃發亮的國度,對於千千萬萬的秦人來說,上戰場不僅是為國家戰鬥,而且是通向財富和榮譽,擺脫貧困卑微地位的惟一出路。
在中國曆史上,秦人的文化和秉性是獨一無二的,這很可能跟秦人的曆史有關。秦人出身於大西北的草莽之間,與遊牧民族混居。在當時文明高度發達的中原國家眼裏,他們是落後野蠻的民族,雖然秦人努力學習中原文明,但他們從未真正接受過中原文明優雅精致、中庸謙讓的倫理道德。在秦人看來,尚武、為利益而競爭是天經地義的。
韓非子是戰國時期的大思想家,他記錄了自己初次接觸秦人的感受。秦人聽說要打仗,就頓足赤膊、急不可待,根本就無所謂生死……
當時一個著名的說客這樣描述戰場上的秦軍:他們光頭赤膊,奮勇向前,六國的軍隊和秦軍相比,就像雞蛋碰石頭……他們左手提著人頭,右胳膊下夾著俘虜,追殺自己的對手……
在說客繪聲繪色的敘述當中,可怕的秦軍令人不寒而罹。
在商鞅的著作中,軍功授爵製度對一支特殊部隊規定了豐厚的獎賞,商鞅稱其為“陷隊之士”。
在兵馬俑坑,有一隊士兵很特別。他們手持白刃格鬥的刺殺類兵器;卻完全不穿鎧甲。在整個地下軍團中,他們的形象顯得十分特殊。這隊士兵究竟是幹什麼的呢?研究人員一直不清楚。一個可能的推測是:戰鬥中有一些極其危險的任務,基本上是有去無回,重賞之下,這些完全不考慮生死的人站了出來。這些士兵很可能就是敢死隊式的陷隊之士。
“喜”的竹簡上還有這樣的記載:秦軍在戰前和戰後,都要大量飲酒。大碗的酒使血流加快、使神經亢奮。作戰命令已經下達,戰爭即將開始。要麼戰死疆場、要麼加官晉爵。在這種時刻,酒使所有的士兵隻有一種衝動:奮勇殺敵、建功立業。
研究人員觀察到了一個奇怪的現象,絕大多數秦軍士兵的腹部都微微鼓起,這大概與長期喝酒有直接關係。
再來看這些不戴頭盔,護甲不多的秦軍將士,似乎隻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這種不顧性命的行為,過於沉重的頭盔和護甲妨礙了他們殺敵晉爵。不僅如此,司馬遷在《史記》中記載:戰場上的秦軍竟然袒胸赤膊,索性連僅有的鎧甲也脫掉了。這些陶土的戰士向後人傳遞的是秦人強烈的尚武精神。秦人有先進和強大的攻擊武器,卻不注重裝甲,這是全軍的規定呢?還是士兵的自覺行為?或許是來自秦人好戰本性的一種上下共識?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人們還隻能進行推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