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1 / 3)

一路加緊南行,過楚州,進了翔州,便折向西南。到此便常可見著三三兩兩的道宗弟子結隊遊蕩,其中多有蓬頭垢麵臉帶饑色的,瞧來甚是可憐。正行著,忽見前麵急匆匆跑來數人,見了他們忙停步躲在道旁,將手中物拚命往懷裏塞。應好看得清楚,不過是些珠玉首飾金銀小件,還有些衣物,心下奇怪:“他們藏什麼?還怕我們搶他們的不成?”不由注目看那些人,見其雖衣衫破舊,頭發披散,可是身帶兵刃,腰間掛牌,確是道宗弟子無疑,但目光閃爍不定,卻又凶相畢露,與應好目光一碰,便躲開了。那些人塞好了物事,急忙躬身向侯平施禮,倒似是認得他。

侯平並不理會,馬匹不停,忽喇喇自那些人身旁跑過。應好再回頭看時,那些人已向東跑走了。應好心下好奇,問道:“平叔,那些是什麼人?”侯平道:“是咱們道宗的弟子,出來尋食吃的。”應好道:“尋食?”侯平看了他一眼,道:“道宗不給發糧餉,他們便得自己出來找吃的。”應好大奇,問道:“為什麼不發糧餉?”侯平道:“沒糧了,打了幾年仗,後方補給早就供應不上。縱有也得先顧著大小首腦們和各氏的精銳,這個時候就是比拳頭了,有勢力的多分些,沒勢力的,老弱病殘的便都得自己想法找食吃。”應好道:“這倒奇了,兵書講軍無糧不行,沒吃沒喝還要子弟們從軍拚命,難道不怕他們嘩變嗎?”侯平道:“變不了。道宗棄的是老弱病殘,精銳都還在手裏握著。這些弟子又身在南方,縱然嘩變?又和誰去聯合?道宗一回兵,立時就能將他們平了。”應好歎道:“吃又沒得吃,叛又叛不了,難道隻有死路一條?實在不公平。”侯平道:“不公平?這樣就算不公平了?你若知他們在何處找食,就更要說不公平了。亂世之上,公平是要靠拳頭爭來的,拳頭不硬,便得挨欺。”應好略一思索,也就明白了,但仍盼著沒這般壞法,便問道:“你說他們在何處找食?”侯平道:“弱者更欺弱者罷了。要麼自更弱的道宗子弟手裏搶奪,要麼就去搜刮當地百姓,南方壯丁大多上了戰場,地方上留著的都是婦孺老弱,抵抗他們不得。南人恨咱們入骨,這也是一大原因。”應好默然,與自己所想全然一般,侯平是親身經曆這些事的,所說自然是真。侯平道:“怎麼?你方才很可憐那些人罷,這時是不是又覺得他們很可惡了?你細想想,其實可憐也好,可惡也好,也由不得他們。他們在這世上不過是數條蟲豸,全被世道所拘。生在亂世,他們又能如何?”應好道:“所以,你方才明知他們拿的物事是搶來的,也裝沒看到。”侯平道:“看到容易,看不到難啊。”應好搖了搖頭,譏道:“平叔,你當真灑脫。”侯平一笑,不再言語。

馬匹沿路奔出數裏,隻見路旁一座大院,院門黑漆,兩扇大開,一具屍身伏在門外,血浸在身下已發黑了,瞧來死了應有數個時辰。侯平隻側頭看了一眼,馬不稍停,直奔而過。院中忽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應好拉住韁繩,將馬停了,側耳傾聽,叫聲淒楚,斷斷續續,是個女子的聲音。侯平在前叫道:“二公子,走罷。”應好瞧他並無出手之意,也就明白了,問道:“這也是道宗弟子在做事嗎?”侯平搖頭道:“我不知道。是不是都沒必要管,也管不了。”應好哼了一聲,翻身下馬,自向那院中掠去,聲音自堂屋傳來,且夾雜著男子們的褻笑之聲,所做何事,應好立時就明白了,不由得怒火直衝頭頂。撞開屋門闖了進去,見廳中生著一堆火,火後數個人影赤裸裸正擠作一團。見有人來,人影中的幾個喝叫著竄了過來,手中刀光閃閃。應好殺意已起,也不論他是誰,心想縱是道宗弟子做出此事也得殺了!張弓搭箭,弦響連連,一箭一個俱中在喉頭處。守在女子身邊的男人轉身要逃,應好一箭射出,從後心穿過,將他釘在了牆上。應好怒氣勃發,凰火隨箭而出,熊熊燃起,將這些人的屍身裹住,片刻間便化為焦炭。應好繞到火後,地上鋪了一塊破氈,上麵躺著個女子,手腳之上各有創口血流汩汩,已然氣息不繼,眼看是不能活了。應好轉開臉去,將氈自地上拉起,給女子裹在身上,卻也自知救不得她的命。忽聽莫邪在身後道:“相公,你出去罷,這裏我來料理。”不知何時她已跟了進來。應好點點頭,走出門外等候。不一時,莫邪出來了,拉著他出院上馬。應好回頭看,那屋中濃煙滾滾,已燒了起來。莫邪輕聲道:“她傷得太重,咱們救不了她。將她火化了,早日投生罷。願她下一世能好命些,莫再遇上這樣的慘事了。”應好默默點了點頭,忽地一聲叱喝,鞭馬疾馳,再不回顧。

侯平與方諸駐馬在路上等候,應好馳到近前,叫道:“平叔。”侯平點頭道:“好了?那就走罷。”應好見他一副漠然神態,心中驀地火起,道:“有人**作惡,不知是不是道宗弟子,我已將他們盡數殺了。”侯平看了看他,歎了口氣,道:“二公子,你做的極對。隻是,眼下這樣的事到處都有,你又能管得幾個?管與不管也無甚區別。”應好哼了一聲,道:“管得一個是一個,能救一人便遠勝於一人不救。有力者不製惡護民,又要力做什麼?”侯平聽他譏諷自己,淡淡一笑道:“有力者管一事隻能救一人,有智者管一事卻能救萬民。你願做力者,我卻更願你做智者。”應好臉騰得紅了,道:“救萬民是我所願,管眼前事卻是我力所能及,皆是我要做的。”侯平道:“你救一人之時,別處便有百人遇害,所救遠不及所失。你若是旁人,我也不攔你,盡管以你之力去救人,救得一命便是一命的功德。可是侯爺要我來接你們,是為結束戰事,每早一日將戰事結束,便可多救得千百人不死,又豈是救這眼前一命可比?因此,我勸你少管些閑事,咱們快去見侯爺的好。”說罷丟下應好策馬而去。應好張口結舌了半晌,憤憤抖鞭,驅馬趕了上去。

南方之地,山嶺縱橫,層巒疊嶂。又行兩日,忽見前方人蹤密集起來,道宗弟子列隊來往,衣甲鮮明,打著旗號,與先前所見者的落拓模樣大不相同,想來是道宗子弟中的精銳了。不遠處營寨依山而紮,聞得其中萬馬嘶鳴之聲。侯平指前方道:“此處是後營,侯爺在山裏,過了前麵那座山就能到了。”眾人聞言精神大增。侯平要眾人下了馬,點手自道宗弟子中叫過一人來,吩咐他將馬都牽了去,道:“此處再向前行,地勢狹隘,已不能騎馬了。因此命後營在外照料馬匹,以備歸時使用。”領著眾人攀山而上,山嶺極高,遍插道宗旌旗,眾人鼓足了氣力,腳下不停,午前始行,眼見日落夕陽,才上了峰頂。

自峰頂向下眺望,眼前之景令應好心中大震,隻見前方山霧蒙蒙,霧氣之中一座險峰拔地而起,依峰建著一座城池,城上朱旗赤火一般刺人雙目。一條大河自西至東沿城北繞城而過,河水不知為何微微泛紅,遠看竟如條紅玉帶一般。河北裏許外營寨密密連結,自西北東三方遙遙圍住城池,西方白色,北方黑色,東方青色,互不混淆,旗幟飄揚,與城頭對峙。夕陽餘輝之下,大河金光粼粼,河南河北離得尚遠,看不清人蹤,卻見一片耀眼生花,想是盔甲軍械的閃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