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1 / 3)

應好探頭看去,隻見沙盤之上崇山峻嶺層層相疊,右上角處麵北一座孤城倚著高山,應當就是鳳凰城了。城西約有數裏處,在群山之間露出一條隘口來,細細狹狹,自山間向南蜿蜒,亦有數裏之長,到了盡頭,便是一片茫茫細沙,再無起伏,不知是些什麼。聽東鄉侯講道:“各位請看,咱們紮營之所在丹水北岸,正對鳳凰城。往西十裏這處隘口便是無疆口。無疆口乃我所知可穿過丹嶺再通更南方的唯一道路。”說罷手指在小路南方盡頭之處輕輕按了下去,抬頭看眾人,道:“南人被咱們一路壓迫至此,都逃入了深山,現今便聚在這條路的末端,不消幾日兵力聚集,便會出穀反撲。地形如何,已盡在沙盤之上,各位隻管看來,咱們可該想想如何應付才好。”劉雲客道:“侯兄,這沙盤地形不會錯罷。”東鄉侯怫然不樂,道:“劉長老,此話無理。這是我平哥親自去探來的,你說可會錯嗎?”劉雲客哼了一聲,轉過頭去,卻也不敢再駁。實是侯平來去匆匆,算來不過一個時辰便走了個來回,畫起沙盤,未免太過迅速,使人不得不生疑。可是縱然心中有疑的,見劉雲客尚且要遭搶白,自思身份,也都將話咽了回去。

眾人圍著沙盤默看不語。過了些時,劉雲客道:“各位看也看明白了,都說說罷,有什麼高見。”眾人各自歸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無人說話。心裏都明白,話多不如話少,且真正有權決斷的乃是三方主事,自己說不說話原沒什麼區別,多說句話,不定便得罪了人,又於決策無益,何苦來哉。因此,便是胸中真有些主意的,也是閉口不肯說。

又推讓了一圈,劉雲客道:“秦兄,你年歲最長,經驗也最豐,一路南來更是戰功赫赫。你先說罷。”他話中捧著秦漢堂,嘴邊卻陰測測地笑,那‘戰功赫赫’四字說得甚是輕飄。秦漢堂明白他的意思,乃是譏諷自己入靈州時曾在鳳棲梧手下吃過大虧,那是道宗開仗以來最大的一場敗仗,原本可以避免,隻因自己輕進,葬送了千餘子弟的性命。大恨一直耿耿於懷,更被劉雲客明裏暗裏諷刺過多次,早已心頭鬱積著一口怒氣。便說道:“你怕什麼?不過都是些殘兵敗將,烏合之眾,龜縮在山中苟延殘喘等死而已。他們若是不來,還能多活幾日,若真敢來,我伸一根手指出去就輾平了他們!”食指點出,在空中恨恨一捺,隻聽波得一聲輕響,亂砂自沙盤中迸出,山川地形全然被毀,隻餘一個尺許寬的大坑。劉雲客揮袖將飛砂拂落,叫道:“好,秦兄好氣魄,不愧是北方主事,真有玄武大帝之威。”秦漢堂端坐椅中,傲然不語。劉雲客道:“我意與秦兄甚合,南軍雖眾,都是敗兵。敗軍之將何敢言勇?要來便來,咱們可不怕他。”卻聽東鄉侯嘿嘿笑了兩聲,道:“越是無知便越是無畏,劉長老不懂兵法,自然不怕他們,我卻怕得很呢。”

劉雲客勃然變色,回過頭來怒目相視,可終究不敢出言辱罵,道:“哦,小弟怎麼無知,倒要請侯兄指點。”語氣之中寒意森森。東鄉侯哼了一聲,不掩嘲諷之意,徐徐說道:“劉長老之言,不過拾秦兄牙惠,卻不解秦兄話中真意。秦兄方才所說南軍烏合之眾,揮手即平,確是不錯。那要看我軍在誰之手,在秦兄手中,自然橫掃千軍,無往不勝,在劉長老手中嘛,嘿嘿,恐怕就要成南軍的盤中餐了。因此那不慚之言,劉長老不說也罷。”說罷,也不瞧劉雲客,起身徑到秦漢堂麵前,拱手道:“秦兄大才,小弟遠不能及。但小弟亦有幾點可戰之由,請兄垂聽。”秦漢堂忙起身道:“侯老弟,你這是什麼話,咱們自己兄弟,有什麼便說,講這虛的做什麼?又不是和那等人說話。”說著眼斜了一下劉雲客,大是鄙夷。應好看劉雲客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又不敢發作,忍不住好笑,但又覺得奇怪,師父城府極深,縱然下手傷人也隻在背後,怎麼會當麵讓劉雲客如此難堪?

東鄉侯道:“小弟所思,一者,軍心也。如今南軍殘破,兵離將散,政令不通,指揮不暢,隻得各自為戰,軍心惶恐。當此情形,咱們出兵便能一擊即破。若放任不理,任其在山中聚集休養,重編行伍,數日之內,必大有改觀,不再複混亂模樣,再取可就難了。二者,士氣也。南軍被咱們一路壓迫至此,潰不成軍,不必說,士氣低落已極。可是否極泰來,無處可逃時便不會再逃。如今南軍已到絕境,困獸猶鬥,何況是人?南軍再出穀時,必懷著拚死之心與咱們對敵,軍法有雲:死地之兵不可與鬥。這鳳凰城前即將成為死地,小弟心憂。三者,陣法也。如今南軍獨駐於無疆口內,與鳳凰城不能呼應。若任他們到陣前結營,便與鳳凰城成了互助之勢。且以鳳棲梧領兵之法,到軍中指揮,彼時的南軍可就不是此時的南軍了。四者,軍功也,此項說來小弟是有些私心了,慚愧慚愧。南軍剩餘戰力已皆在此處,鳳凰城小,容不下許多人,南軍逃來入不了城,便都躲到了無疆口裏。咱們若是發兵將其剿滅,南方就再無壯丁,起碼十年之內無力興兵。如此軍功,是之前哪次戰鬥可比的?且以當前南軍頹勢,咱們取此功隻如翻翻手掌一般容易。”秦漢堂聽到此處,眼前一亮,他素來深以靈州之敗為恥,可一直也未能尋得雪恥的機會,若能得此軍功,可足夠將那次戰敗之辱抵過了。東鄉侯拱拱手道:“秦兄三思。”回位坐了。

秦漢堂本就有謀略,東鄉侯所說前三者不過兵法中之常識,他自然也知道,隻是未很放在心上。但那第四點便切中了他的心思,心下大以為然,點頭道:“越兄弟,你的意思如何?”越天衡笑了笑,說道:“方才聽秦兄的話,覺得甚是有理。聽了侯兄說的,似乎也不錯。小弟是沒什麼主意了,請秦兄定奪罷。隻是若要出兵,小弟不敢搶兩位兄長的功勞,定要在後為二位兄長做好後援。”秦漢堂一拍扶手,道:“哎,這是哪裏話來。咱們兄弟出兵作戰,分什麼彼此,自然都有功勞。就這麼定了,咱們出兵無疆口,將南軍殺個雞犬不留。”站起身來,哈哈大笑,笑聲正烈時,卻又突然住了,眼望著沙盤皺眉思索起來,似是陷入了極大的苦惱之中,良久方才說道:“這一仗打勝不難,要全殲南軍建立大功卻有個大難處,不知該怎麼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