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泉道:“今夜已晚,你們也該休息了。此帳中寢具齊備,你們就在這兒住下罷。”應好道:“這不是你的營帳嗎?怎麼給我們住?”葉清泉笑道:“就是說這營帳較好些,才讓給你們的。我自己一個人住,也不必挑地方,隨便哪裏都能睡得。這裏缺什麼,今夜且先將就些,明日我著人與你們送來。隻是你倆要切記,軍營之中,法規森嚴,不可輕易冒犯了,夜晚無事不要出帳。”應好答應下來。葉清泉與二人道別,起身出帳而去。應好莫邪相視一笑,一路風塵,勞身勞心,至此才真真正正放鬆了下來,相擁在帳中軟塌上,不一時便睡著了。
一夜無話,次日醒來,天光已亮。二人起身出了帳門,四下觀望,見營寨之中行伍來往不斷,步履之聲橐橐,曦光中塵土微騰,卻無人走近營帳三丈之內。這時,遠處跑來一個年輕人,到二人身前躬身施禮,道:“奉葉師伯令旨,命在下前來招呼二位,有何需要,隻管和我說就是。早飯馬上送到,請在帳中稍待片刻。”眼看應好,卻不住偷瞄莫邪,顯是驚豔於她的美貌。
應好道了聲謝,問道:“葉師伯現下在哪兒?我想見他。”那人道:“東鄉侯爺一早就將師伯請去了,師伯留下話,說請二位不要遠離,在此等他回來。”應好笑道:“他可還真忙。侯爺請他去做什麼?”那人搖頭道:“這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應好道:“好罷,多謝了。”攜了莫邪回去帳中,心中盤算:“看樣子,師伯並沒告訴這人我的身份,是要我繼續韜光隱晦不成?那我還是盡量呆在帳中,少到外麵去罷。這人不知是不是我有狐氏的弟子,想來應該是,師伯叫來見我的定是他的親信子弟。看他年齡與我相當,是氏中的師兄弟罷。不知他叫什麼,方才卻也沒問。”
不一時,那人送了飲食來,待他二人吃罷,收了退走。應好偷眼看他腰牌,‘有生萬物,化無是狐’,果然是有狐氏的弟子,心中大生好感,本欲問他姓名的,可略一思量,便知不妥,問了他之後自己可怎麼報名呢?因此也就沒問。飯後,二人在帳中談談笑笑,休息等候。
約過了個把時辰,葉清泉挑簾而入,叫道:“你們睡得還好?”身後跟著一人,卻是方諸。應好一愣,沒想到師兄會來,有話想問葉清泉的,可也得忍著了,笑道:“多謝師伯,咱們休息得很好。”葉清泉道:“那就好,隨我巡營去罷。侯爺吩咐了,今日起,得將這軍營中事務俱讓你們熟悉了。”
四人出帳,早有人牽了馬匹候在外麵,眾人翻身上馬,葉清泉領著在各營間巡查。東營極大,排一方形,長闊皆有數裏,一趟巡下來,便費了大半日,行走之間,葉清泉隨手指點,將軍中紮營列陣排兵給養等事一一講來,三人用心聽記。一連數日,便如這般在營內巡查。應好惦念停戰之事,私下偷偷詢問葉清泉,葉清泉卻隻笑著推說事後便知。應好不得要領,暗自著急,可也沒有辦法。這一拖便是一旬過去,軍營中走得熟了,葉清泉領著眾人出營南行,直抵紅水河畔,遠遠可見鳳凰城上守城弟子的盔甲反射之光。葉清泉道:“這河名丹泉,無源無盡,傳說它的源頭藏在丹穴山的地下,開天辟地之時,南方火氣凝聚生出鳳凰,同時伴生一泉,流水如火,隨地下水脈流到地麵上,便成了這丹泉河,在地麵流過一周後,便又回入地下,重歸初始。”應好道:“哦,是條神河?倒有些東陵島上以前那龍神木的意味。”方諸道:“不錯,四方各有各的靈氣,龍神木也好,這丹泉河也罷,都是靈氣聚化所生,不過比之四方真神的威力,這些事物更多隻具象征而已。”手在河中撩起,河水自指間灑下,清清洌洌。正說話時,忽見對岸黑影晃動,初時隻是幾個黑點,迅即變大,聽得蹄聲如雨,竟是騎手策馬飛馳而來。眾人見奔向這邊,便都下了馬,各執兵刃戒備,應好摘弓搭箭,將莫邪擋在身後。突然有光一閃,應好眼尖,看得明白,是自最前的騎手腰間牌上反射而出,看腰牌樣式,倒像是自己有狐氏的,叫道:“哎喲,那是咱們自己人罷。”
葉清泉也已看清了,道:“不錯,是咱們的斥侯。後麵追他的是南方軍士。”說話間,鉤弋弓響,箭發連珠,隔河射去。追得最近的三人應聲落馬,餘人紛紛發箭還擊,卻射程不及,箭未到河中便跌了下去。應好有心與師伯比較,弓箭連發,眨眼間也射落三人。南人不敢再追,呼哨連連,撥馬回逃,臨去之時,發箭射向那斥侯。斥侯將身緊貼在馬背之上,左手拉韁,右手反身撥打羽箭,刹那間到了河邊,馬兒一聲嘶鳴,跳入河中向北岸遊來。眼見是要逃出生天了,應好忍不住叫道:“快遊快遊!”忽聽遠方一聲清鳴,鳳凰城頭上白光閃動,有物飛起,刹那間便到了眼前。應好暗叫不好,弓弦急響,連珠箭挾著凰火攢了過去。那物口中鳴啼,聲如裂帛,竟將箭勢阻了一阻,爪撲翅打,將箭紛紛撥落河中。它撥打羽箭,身形稍滯,應好也看清了它的模樣,是通體雪白的一隻鳥兒,頭頂額冠,尾後長羽,翅展三尺,形雖不大,卻氣勢淩人。白鳥撥落羽箭,俯身下撲,一爪抓在斥侯肩頭,振翅飛起,竟將他連人帶馬給提出了水麵。眾人都嚇了一跳,沒想到這似鷹雀一般的小小身子竟有如此大的力量。葉清泉清叱一聲:“中!”一箭飛出,射那白鳥胸腹。白鳥伸爪撥打,爪與箭交,發出金鐵交鳴之聲。鳥兒身形一顫,似經受不住,將斥侯鬆開了,撲通一聲,落回河中,濺起丈高水花。葉清泉朗聲道:“夫人,恕在下無禮,快快請回罷。”水花後光影晃動,化出一個人影輕飄飄自空中落下,在那斥侯後心一拍,隨即躍起,如雲一般向鳳凰城飄了回去。葉清泉怒道:“夫人,我手下留情,你不知嗎?為何定要傷我弟子?”那人道:“你們傷我弟子何止千百,我為何就不能傷你一人?葉先生,你既能對妾身手下留情,為何不對我南方百姓也多寬容些。妾身勸你莫要再助紂為虐,害我南方生靈,早日歸去,免得將屍骨葬在我南方,連魂魄也不能還家。”葉清泉道:“在下豈是好戰之人,但身為道宗弟子,道宗有命,不敢不從。”那人笑道:“既如此,先生保重。”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響過,身影已飄入了鳳凰城中。
應好搶上前道:“師伯,那是如夫人罷?”葉清泉道:“嗯,是她。她的真身就是一隻白色瞿如鳥。”看應好麵色沮喪,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笑道:“怎麼?你是不是覺得你數箭都阻不了她,我卻能一箭逼得她放人,心裏不舒服了?要知你現今功力已算得深厚,箭術修為雖不如我,也差得不遠。她不怕你隻因她有鳳凰靈氣護身,你用那弓還是她族中物,與她靈氣相通,拿來降她,便如投木滅火,豈能有效?你是選錯兵刃了。若你用咱們的鉤弋弓,她便不能輕易打落你的箭。”應好聞言,心下稍稍安慰。此時斥侯伏在馬上,已泅過河來。方諸上前拉住馬韁,那斥侯掙紮抬頭看向葉清泉,臉色血紅,口中嘶啞了兩聲,猛然間張開了嘴,哇地噴出一口血,身子搖晃,從馬背上跌落下來。應好急忙將他扶起,隻見他滿臉血汙,已然昏迷過去,嘴唇猶在輕輕翕動,似有話說,側耳聽去,反反複複隻聽得幾個字,依稀似說‘無疆口’,可那又是什麼呢?葉清泉道:“扶他上馬,咱們回去。”應好將斥侯橫放在馬上,牽了韁繩,自騎著馬,眾人疾奔回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