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快,又在偷懶啦!”
“沒,沒有!”秦快下意識地答道,抬起頭,看到的是父親蒼老的麵龐,惡狠狠地瞪著他,手裏的拐杖舞得呼呼直響,敲打在他的肩膀上,腿上。秦快沒有躲閃,沒有反抗,因為他感受到打在身上的拐杖是那麼的軟弱無力,忽然間,一股淡淡的哀傷湧上心頭,父親什麼時候已經這麼老了。
“好啦,爹,您可別再難為老二了,”一個壯實的中年漢子走過來,“要不是老二在家裏每天照顧著您的起居,我怎敢這麼放心去城裏做工呀。”
是大哥,大哥長這麼高了。
“哼,照顧我,”老父打累了,一手拄著拐杖,另一隻手又把自己心愛的煙袋拿了出來,吧嗒吧嗒地吞雲吐霧,“我照顧他還差不多,多大的人了,一點農活都不會幹。”
“哎呀,爹,也不看看您都多少歲了,還這麼暴躁,您呀,就該學學娘,沒事帶孫子們玩玩,如今國泰民安的,家家戶戶有牛有犁,土地的產量一年比一年高,大家早就不用像您那樣辛苦了。”小妹也長大了,走過來攙扶住老父,“二哥現在也不賴,好多大戶人家都請他去家裏說書呢。”
“哼,你們幾個不孝子,我就不能在你們身上撒氣啦?”老夫一邊嘬著煙嘴,一邊抱怨,“你知道為了把你們幾個養大,我和你們娘有多不容易嗎?有一年,河水幹涸,飛蝗滿天,我和你娘。。”
老父又開始吹噓自己的往事,大哥和小妹攙扶著他緩緩地向遠處走去,遠處的農舍炊煙繚繞,隱約能看到孩子們來回地奔跑嬉戲,怕是到吃飯的時候了。秦快也想一塊去,卻被絆了一跤,他艱難地爬了起來,發現自己整個人都被裹在巨大的長袍裏,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身材非常矮小,事實上,他依然是個孩子,一個裹在成年人衣服裏的孩子。
“爹老了,娘也老了,大哥和小妹都長大了,為什麼我還是個孩子?”
“是啊,你還是個孩子。”周夫子出現了,依然是那張猥瑣的馬臉,秦快卻沒有像平時看到他那樣覺得好笑。
“看來我讀那些書還沒有白費,至少都可以講好些故事去忽悠老爺們了,我--卻還沒有長大?”秦快看著周夫子的馬臉,茫然地問道,“為什麼?”
“很難理解嗎?”
秦快看著遠去的親人,他想跟隨著親人一起回家,腿卻像灌滿了鉛一般,無法抬起。
“你應該早就意識到了,跟著他們,你永遠無法趕上他們的步伐。”
“老二!”大哥出現了。
“二哥!”小妹出現了。
“你個逆子呀!”老父的話依然惡毒。
“我的家乖寶喲!”老母親的愛永遠不需要理由。
“爹!娘!大哥!小妹!”秦快想說話,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
“我們走了,以後你一個人,要照顧好自己!”年邁的父親突然之間變得麵目祥和。
一股股暖流從秦快的心田湧出,彙聚成兩行滾燙的淚水順麵頰流下,眼見著父母的身影消失,眼見著繚繞的山村煙火模糊了自己的眼。
“向前走,和你的父母兄妹一起走一條看得見的道路。轉過身去,你將獨自啟程。”
“父親,不是我不爭氣,隻是我們的路不同,這個家,擋住了我的視線,束縛了我的腳步。”
秦快撣撣身上的塵土,緩緩轉身,眼前的一切掩蓋在一片漆黑的濃霧之中,他緩緩地抬起腿,向前邁出,卻一腳踏在空處,濃霧掩蓋的不是未知的道路,而是末路的萬丈深淵。
我自己選的路,是對,還是錯?
秦快兩腿一顫,驚醒過來,一摸麵頰,兩行淚水未幹,自己居然真的在睡夢中哭泣,如此身臨其境的夢究竟有何含義呢,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卻沒有心情去細細地品味,此時已近黃昏,看著最後一抹陽光在天邊消失,他彷徨四顧,發現自己躺在一條山道的十字路口,他仔細分辨了一下,還好,這個路口他還算熟悉,其中一條路可以回到村裏,還有一條,則是通往山外最大的一座城池,青雲城,許多次他都與父親在這裏分手,父親去城裏找些活計,卻從不帶上他,多少次他翹首以盼地想去見見世麵,父親卻千方百計地讓他遠離那個地方。
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個地方的?他回想發生過的事情,先是聽到打鬥聲,他順著聲音尋去,接著發生了什麼呢?他躲在一株大樹後麵,被眼前的景象嚇呆,好幾輛馬車組成的車隊擠在狹窄的山岰裏,最後一輛馬車被巨石砸的粉碎,隻剩下馬的半截身子裸露在外麵,仍然在用生命裏最後的時刻哀鳴,這顯然是一次有預謀的伏擊,車隊被巨石斷去後路,一幫黑衣人趁勢衝進車隊企圖引發混亂,襲擊者似乎低估了對方的實力,雙方殺作一團,秦快在演義中看過許多場英雄豪傑們的廝殺,場麵蕩氣回腸充滿氣概而又不失美感與詩意,每每幻想自己是其中的一員,他便熱血沸騰,然而當真實的殺場展現在麵前,當人的頭顱順著血液噴射的方向與身體分離,當人的五髒六腑天女散花般飛濺出來,當人的血液與屎尿齊流的時候,秦快心裏的那股俠義情懷化作胃裏翻湧的苦水與酸水,忍不住嘔吐起來,接著他便眼前一黑,不省人事,醒來以後便躺在了這個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