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聲如同空穀之音,擴散開去又被激蕩而回。
“不行,沒有路了,我不幹了,放我回去,我棄權,”大力後麵的人嚷道,“聽到沒有,我不幹了。”沒有人回應,他已經扭動腰肢,打算朝回走,這是個極不明智的決定,然而這個崩潰的人已經慌不擇路,他腳下一滑,立刻和大力一起變成墜落的星星。
黑夜中,撕心裂肺的慘叫沒有持續太久,卻留給人更豐富的想象空間,聽說有一種蛇,咬了人之後,會使人失去行動能力,無法尖叫,無法反抗,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群蛇在自己的身上撕咬,感受他們在自己血管裏遊動。
這來自血管裏的顫抖是怎麼回事,秦快緊緊地抱住自己身體,從什麼時候開始,凹凸有致的元寶已經讓雙腿麻木,還有這不斷抽搐的胃,酸水苦水不斷地從嘴裏湧出來,這實實在在的恐懼給人一種無力之感。“不行了,這種狀態沒法走下去了。”秦快絕望地想。
“我不走了,棄權!快找人救我回去。”
“我也棄權。就算把我關回地牢裏,隻要還能活著,我都願意。”
“棄權,大家沒有意見吧,我們一起棄權。”囚徒們發出一致的呼聲。
可是這呼聲蒼白而無力,兩岸居然無人響應,有人已經開始不賴煩地向囚徒們扔石頭,“快走呀!”
“是呀,丙字橋上的人,再不走我可就用石子把你扔下去了,我可下了大注賭你們比甲字號的人先掉下去。”
“嗬嗬嗬!”桂福一副看熱鬧的嘴臉,“小安子,看到了吧,我已經明確跟他們說過開弓沒有回頭箭,失敗就完蛋了,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地走了上去,現在又要反悔,他們以為這世上的人都是他們的保姆,隨時會滿足他們的要求,這就是他們注定失敗的原因,在他們的眼中,這就是個美好的為他們量身定製的世界,懷揣著有限的決心,廉價的夢想,毫無準備地踏上人生之路,整日渾渾噩噩,毫無作為,卻反過來抱怨世事無常,社會不公,說到底,就是一群脫離生活的夢想家,整日隻想著讓現實去適應他們的幻想,因為他們的世界是顛倒的世界,親眼所見的現實是假的,他們幻想的夢境才是現實。稍不如意,便半途而廢,以為時間會如同他們想象中那樣開始倒退,倒退到一切開始的地方,重新來過,想想吧,他們一輩子要倒退多少次才會走上現在的絕境。”
這時候,囚徒們發現自己頂著的燈籠輕微地晃了兩下,燭火開始扭動搖曳,這一晃讓本已墜入低穀的人們魂飛魄散。
“開始啦,”桂福說,“感受到沒,這充滿涼意的清風,會將橋上的人連同滿地的枯葉一起,卷入深淵。”
“為什麼沒人救我們,我們已經退出了,啊,我的腳好疼,是蛇爬上來了麼?它們在咬我。”又一個人顛狂起來,歇斯底裏地用雙手拍打自己的腿,“冷靜點!”他身後之人走到近前,想從背後扶住他。“你幹什麼?你跟那些人是一夥的麼?”癲狂之人突然之間轉身,掐住後來人的脖子,“我絕不會讓你害我的!”兩人在扭打間失去平衡,跌落而下。
對一無所有的絕望之人來說,支撐他們前進的隻有兩種感情,狂熱與仇恨,這兩種感情就像泡沫,可以讓人感到虛無的飽滿的自信,秦快的動員工作做得不錯,囚犯們在這兩種感情的激勵下,充實且富有幹勁,然而一無所有終歸是一無所有,泡沫也要聚集在一起才能抵抗壓力,當每個人孤獨地站在狹窄的銀橋上的時候,被單獨隔離開的泡沫會不斷地承受越來越小的生存空間的擠壓,任何一個泡沫承受不住便會破裂爆開,爆裂產生的餘波會殃及自身還會禍及他人,被波及的泡沫同樣會爆裂,產生餘波波及更多的泡沫,就這樣產生了連鎖式的爆發,毀滅降臨每個人的頭上。
風來了,這無孔不入的氣流,吹到人們身上,吹進他們寒冷的心中,橋上冒險之人,有的癲狂,有的被癲狂連累,有的自我放棄,就這麼被風輕輕一推,便一個又一個,從銀橋跌落,“為什麼?那些人看不到我們身上用血寫就的名字嗎?看到一個又一個名字代表的真實的人從世上消失,他們不會愧疚麼,不會同情嗎?不是惻隱之心人皆有之麼?”秦快看著前方興奮地權貴們,“這些站在生活頂峰的人們,不是同樣應該站在道德的製高點麼?這些讀盡聖賢書的人,不是滿懷對黎民的關愛之情,寫出各種治國救民的方略嗎?不正是這些人,高舉民生關懷的大旗,要救萬民的福祉*勞嗎?那為什麼我們在水深火熱之中飽受煎熬,這些人卻沒有一絲傷心的表情,沒有一點關懷的舉動呢?”
“為什麼?”
“為什麼?”
秦快這樣的小民如同茫茫大海中的小蝦米,無論發出什麼振聾發聵的拷問都無法收到回應,鯊魚們會張開大口無差別地將他和其他小魚一起吞進嘴裏。轉眼工夫,二十人已去一半,張大福身後的人也開始搖晃,“福叔,大同哥就在你後麵,他快撐不住了,你快想想辦法,幫他穩住呀。”秦快衝張大福叫道,張大福沒有聽見一樣,低著頭,反而略微提速,專注向前走,已經走過橋的一半了。“福叔,張大叔!”秦快依然在叫喊,然後眼睜睜地看著叫大同的年輕人慘叫著墜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