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白衣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男孩十二歲那年，生過一場怪病。先是在同學驚懼的眼神中變成動物，後來，他偷偷看見他們蜂擁進班主任辦公室，又冷著臉出來，從那時起，同學看他的眼神中，除了害怕，還多了一絲惱怒。
起先他並不知道那是什麼，直到有一次放學路上與朋友起了爭執，爭吵中朋友狠狠推他一把，怪物，你以為我們想和你玩嗎！
他看見對方紅了眼圈，才得知父親動用省長的權力威脅全班，這才得以維持表麵的平靜。男孩白著一張臉，抿著早已毫無血色的唇，隻覺天旋地轉——他又發病了，偏偏是在這個時候。
朋友見他手無縛雞之力，隱忍了許久的怒氣瞬間爆發，抬腳就要往變成鬆鼠的男孩身上落。男孩認命般閉上眼，意想之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他睜開眼，有雙手托起他，別蝴蝶發卡的女孩橫空出世，為他擋下這關鍵一腳。女孩抱著他，大聲指責他們欺負小動物，太沒愛心。
對方一愣，不服氣的大喊，這才不是什麼小動物，他是怪物！你別看這隻小鬆鼠可愛的樣子，實際上是人變的。
男孩隻覺得渾身發冷，那雙手的主人聽後，一定會將他狠狠摔下。
女孩卻將雙手攏緊，為他擋去風，大聲反駁，就算是人變的又怎樣？這件事超酷的好嗎！
男孩眼裏整座城市的霧，瞬間蒸發。很多年後，有人問他，有沒有什麼特別艱難的時候。
他笑，有過。但有個女孩，陪我度過最壞的時光。
後來他得知，女孩那天初到A省，機緣巧合下將她救下，不久就要返回S省。而他生的怪病，也在父親的幫助下被轉化為一種能力，他可以按自身的想法變成任何動物，了。但那天秋風裏用掌心給他溫度的女孩，再也沒有出現。
再看見女孩的時候，是在兄長舉辦的拍賣會上。聚光燈下，女孩坐於巨大的籠子內，不複那日的明媚與張揚，麵色如紙般慘白。屆時她與他的處境顛倒，他卻隻能隔岸觀火，心底的痛意卻將他狠狠撕扯，仿佛要燙穿心髒。
後來兄長將女孩帶走，男孩怒意頓起，攔住兄長，兄長，你為何如此多此一舉？拆散她的家，還要如此戲耍她。
兄長隻是笑，我隻是奉父親的命行事，況且，這是她的命運。男孩看懂了兄長眼中的挑釁，卻不得其解，怒意驅使下他變成一隻鳥，悄悄跟上兄長與女孩乘坐的車，一路尾隨他們從A省到S省，男孩數次幾乎累到脫力，但他不敢停下，因為他知道，現在能拯救女孩的，隻有他。
他停在窗外的樹上，四季如一，看了女孩很久很久。
看女孩顫抖著手，生生殺死生養她的父母。
男孩分明看到，女孩眼含熱淚，眼裏掌的燈，熄了。
女孩一天天沉默下去，卻像被一天天抽走生命力，到最後，變成他所看到的尖銳又刻薄的樣子。
男孩仗著父親的寵愛，固執地對父親提出要求，說想轉學去S省。父親笑著摸他的頭，說當然可以，那是你兄長的領地，兄弟二人，一定要好好相處。
於是男孩時常變成鳥停在樹上，不時會銜來幾朵向日葵，放在女孩的窗前。
女孩很珍視這些向日葵，常常會小心地收進一個小盒子裏，有時抱著裝滿向日葵的盒子在床邊曬太陽的時候，男孩會短暫地在她臉上看到某種安寧的神色。
但是父親總是對女孩布置各種非人類的任務，男孩著急了，越來越頻繁地送花到她窗前，似乎這樣就能給予她一點安慰。
久而久之，女孩發現了這隻特別的，擁有淺藍色羽毛的鳥，有時晚上見到他，會對他說很多很多話。
“向日葵的花語，是向陽而生。”
“冬天到了，你為什麼不南飛呢？”
許是終日被禁足，女孩的話格外多，有時對著他說著說著，會小聲開始啜泣。男孩很想開口告訴她，等著我，總有一天，我會將你救出，帶你離開這個地方。但他知道，還不能貿然暴露自己，現在出聲，隻會招致更大的危險。
後來的後來，不知從某天開始，女孩不哭了。
女孩偷偷藏了一個隨身聽，她學了歌，就唱給男孩聽。男孩至今仍記得，女孩站在漆黑的夜裏，給他唱那首《海底》，當她抬起低垂的眼，男孩仿佛被巨浪淹沒，險些恢複人形。
他心裏抽抽地痛，女孩眼裏，隻剩一片荒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