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威武三年春,王征舉國之兵,欲南伐,左丞相李膺入宮苦諫,王默然不語。旬日,王罷南征之意。世人皆讚此乃丞相之功也。
王上欲舉兵南伐時,我正好十六歲,那應該是威武三年吧,王繼位沒幾個年頭,那年的成都恰逢大旱,南方又有蠻人拓拔宇舉部自立,舉國震驚。蜀王林攸年少氣盛,怎容臥榻之旁有他人酣睡,無奈國力微弱,加上左丞相及眾臣力諫,隻能加封拓拔為忠義候,容日後緩圖之。
當下時局混亂,天下紛爭四起,長江以南為楚王李存佑,晉王何炎武所有,中原則被秦王顧煜,漢王劉哲所占,天下雖有一統之勢,卻無人願冒天下之大不諱開頭挑起戰爭,是以五國鼎立至今也有三十年了。
我就是在那年參的軍,家有六旬老母,父親早逝,下有弟妹三人,最小的弟弟也已有五歲,是該去私塾讀書的年紀了,惟獨我,平素不愛讀書,卻又手無縛雞之力,真真是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國,聽說今年參軍之後可得補給三十兩銀子,苦思良久,終於拜別母親,前往軍營。
像我這種沒有關係的新兵開頭半年當真是苦不堪言,早上五點便要起來繞城跑上1圈,而且跑的時候要背著長矛,弓弩,糧草,等到八點回到校場的時候休息上半個小時吃完幹糧便要立馬訓練軍姿,搏鬥之術,可憐我體質孱弱,每每結束之時身上紅一塊紫一快,真恨不能生在富貴之家,從小錦帽貂裘,花紅錦簇。
半年過後我終於擺脫了新兵的身份,再過半個月就要把我們分往漢中,陽平關,易水關,劍閣等地,軍隊特放假三天讓我們回家省親,臨行前幾天大家咬了咬牙,湊足資金去成都城內小有名氣的醉香樓買醉一把。
說是醉鄉樓一點不假,剛進去的時候便覺暗香襲來,兄弟們立馬開始暈頭轉向找不著北了,好不容易坐下便聽到不遠出傳來這段時間京城頗為流行的小調:
紅箋小字,說盡平生意。鴻雁在雲魚在水,惆悵此情難寄。斜陽獨倚西樓,遙山恰對簾鉤。人麵不知何處,綠波依舊東流。
聽到這,驀的想起在家的老母,想起就要出閣卻未曾有人家登門求婚的妹妹,想到以後貧困,平淡的日子,心情越發的難過,我是一個胸無大誌的人,不渴望有一天能夠出人頭地,揚名立萬,隻求有一個自己的家,日出而做,日落而歸,過著與常人一樣充實的生活,那些國與國間的紛爭,那些爾虞我詐的陰謀與我何關。想到這隻能一碗一碗的喝著酒。
猴子,跟我一起參軍的哥門,看到我這種不要命的喝法,促狹的笑著說:“兄弟,菜還沒上了,急啥,還真看不出你小子這麼能喝,幾輩子沒喝過酒吧。
我紅著眼看著他,看著這個跟我有著半年情誼,再過半個月可能就要天各一方的兄弟,隻能緩緩的搖了搖頭,這就是我們的命,從生下來就注定了的命,我無意改變,也無能為力。
喝了大概有2個小時,樓下突然喧嘩起來,大夥起身一看,原來是醉香樓裏的當家花旦蝶舞來了,說是蝶舞一點不虛,她的身資果然如春日之蝶,輕盈纖弱,海藻般的長發波浪般順著她無暇的臉蛋披散下來,讓人忍不住想去愛憐。這時蝶舞已經在當中的高台之上踏舞歡歌,我看著這個風華絕代的女子,眼神流轉之間卻又流露出些許的落寞與愴然。
猴子在旁禁不住的說,這真是一個天生的尤物啊,要是能讓我一親香澤,便是死了也無怨,眾人大笑,你猴子要想有這種福氣還是等下輩子吧,可表情之中都流露出羨慕,渴望。
這時旁邊突然有人說“說起這蝶舞,相傳跟當今王上之叔,鎮南侯林天遠可是有一腿。
另一個聲音響起道:“休要胡說,這可是國都,人多眼雜,小心風大閃了你舌頭。
開頭的那個聲音則豪爽的大笑道:“奶奶的,敢做還不準老子說啊,莫說他是王上之叔,就算是當今主上,我也不懼他個鳥。
我驚詫的回頭一看,原來是坐我們旁邊的2個客人,其中一個落腮胡子,約莫40歲左右,另一個則是一滿臉滄桑,麵帶憂色的男子,細看之下皮膚已經黝黑,顯是常年風吹日曬所致。但看他大馬金刀的坐在那,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感覺,一雙眼神尤其銳利,這時他也留意到剛才談話聲音過大,輕咳了一身,轉頭淡淡的看了我一眼,我幾乎可以立即斷定這肯定是一個帶兵的將軍,這種眼神隻有那種見慣了生死,視性命如草芥的人才能夠擁有,霎那間隻感覺背心冷汗直流,剛剛的那份酒意早已不知去向。落腮胡子這時也留意到了我在看他們,轉過頭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呲了呲他那黃的不能再黃的老牙。
我心中苦笑,轉身隻當沒看到,那兩人也開始低聲交談,等我再回首的時候卻發現早已人走茶涼。接下來的時間無非一個個爛醉而歸,長夜裏但聽到猴子一遍遍的叫著蝶舞的名字。
蜀威武三年秋大將軍嶽秋陽攜部將楊逵秘密返京,隔日進宮麵聖,王宴大將軍於禦花園楓林閣,言談甚歡,旬日加封大將軍為太子少傅,此等榮寵開朝所未有也。
大將軍嶽秋陽,年五十四,十六歲隨太祖起兵於襄陽,時眾人皆勸太祖據襄陽而取荊州,待時機成熟則南可順江而下直取江南,北可取樊城而逐鹿中原,惟秋陽默然不語,太祖問其故,秋陽答約;“今天下紛爭四起,荊州本用武之地,將軍以布衣之身,攜數千之眾,激流勇進,逐貪官廢敝法,大軍所至,民眾無不夾道而迎,豈奈世家錯綜複雜,富家強豪無不視將軍如虎狼也,將軍本可趁此良機一舉挫平世家,然秋陽聞江南李氏立足江東五載,厲兵秣馬,國富民強,荊州世家莫有不暗通款曲者,值此之際,縱將軍奮一腔孤勇,奪下荊州,恐為他人做嫁衣妝耳,秋陽不才,竊以為今西川霍氏荒淫無道,民不聊身,民皆思良主,將軍若趁此奇襲西川,再取漢中則天下三分已握其一,擇良機或取江東,或伐中原,天下皆將軍掌中之物也。太祖環顧眾人,大笑曰:我得秋陽如魚之得水,此天賜之才也。
我得知大將軍回朝的消息時已是正午時分,猴子還爛醉在床上一個勁的打著呼嚕,走出軍營,秋日溫和的陽光一絲絲的灑在身上,渾身說不出的舒暢,一點也沒酒醉之後的頭痛欲裂。收拾行李,待會便可返家探望母親,想到半年沒見親人馬上就可重逢,心騰的溫暖了起來。
一切準備好時猴子還沒起來,我留了張紙條便匆匆離去了。
走在成都的大街上,人們都在討論大將軍返京這件震驚全城的事情,自從王上登基嶽秋陽從劍閣返回參加慶典,至今已有三年之久,此次突然返京,定是朝中發生了重大的變故,難道不久就有戰事降臨?抑或王上準備對南蠻用兵?關於戰爭的流言開始彌散在這座久未經戰爭所洗禮的都市,大家都惶恐不安的關注著這烏雲密布的形勢。戰爭,不管最終結局如何,隻會讓這座城市又多出一些孤兒寡母。可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天下終歸要一統,而戰爭是促成這一結果的唯一途徑。
回到家的時候,母親正在院子裏給小雞喂食,我悄悄的走了過去,本想給她一個驚喜,驀的看到母親頭發上早已白茫茫一片,忍不住想落淚,這時弟弟正好從私塾回來,看到我欣喜的大叫:“大哥,你回來了。”母親的身子明顯抖了一下,回過身來定定的看著我,良久,伸出手撫mo著我的臉,“清雲,辛苦你了。”
無語,沉默,本已準備的千言萬語到口時卻再也說不出,我扶著母親走進裏屋這時兩個妹妹清幽,清盈已經迎了出來,母親笑著說,你們兄妹好好說說話,我去殺隻雞慶祝下。弟弟頓時便雀躍起來,直奔大院。
晚飯時,母親對我說,村裏的王家前些日子來提過親了,希望能娶你妹子幽幽過門,家裏就你一個男人,你弟弟又還小,你沒回來我也不敢拿主意,你看這件事怎麼樣?
我偷瞅了幽幽一眼,但見她神色如常,一點也沒女兒家的羞澀與拘謹,我這妹子自小便愛詩書不好針繡,平日裏雖也和普通姑娘一般,深居閨中,可我知道她定是不願就此嫁人,從此平平淡淡的過完一生。想到這我笑著說:“母親無須太過煩惱,妹妹還未滿十五,再說兒從軍以來,家境已日漸好轉,它日定要給妹妹找個好人家,豈可嫁與一個世代殺豬的屠戶。他家雖賺了點小錢,可我想妹妹也不希望與這種人家來往。這事還是緩緩吧。果然幽幽眼神中掠過一絲喜色,可口吻如常,”一切但憑哥哥做主,其實女兒也不想這麼早便嫁為人婦,還想在母親身旁多盡孝幾年。母親猶豫了一下,我知道我們家雖說現在稍有好轉,可依舊是個苦人家,幽幽若是嫁出去,多了份彩禮,他日也好供弟弟讀書,母親必是想到了這一點,雖然疼愛女兒,可終究將來是別人家的人。哎,窮人家的不幸往往如此類似。我看母親還在猶豫,便笑著說,這事明日我去和王屠夫家談,母親不必不舍,以妹妹的人品,相貌,它日定可嫁與一個好人家,況且妹妹雖非書香門第,可自幼也頗愛詩書,那王家一個殺豬的,焉能懂的疼惜妹妹,隻怕幽幽嫁了過去過的不如意,此事還望母親三思。母親看了我一眼歎了口氣說,“你即如此說,那就定然不會錯了。隻是你不久就要從軍,你妹子終歸是要嫁人的,到時候你又不在身邊,那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