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 章 歸人?一去不返(2 / 3)

他坐在門口的椅子上,輕輕地摩挲著那敦實的桌麵,輕聲說道:“她走了,以後,就要由我和你做伴了,往後你就是我的家了。”

他走進那一方狹小的隔間,躺在那張小小的床上,眼睛望向窗外已然放晴的夜空,熠熠生輝的繁星閃爍,迸射出璀璨奪目的星光點點,頃刻間化為耀若晨光般的光芒萬丈,揮灑間將黢黑的夜空照亮,同時照亮了他的心房,溫暖而又悠長。他枕在枕頭上,感覺有點硌得慌,好像有什麼東西在枕頭下麵,他拿出來一看,是一本厚重的硬皮的“工作日誌”,上麵有以前曆位店主的烹飪心得和對人生的思考,還有一些對後來者的期望與鼓勵。通過這本工作日誌,他大體了解了這家店的過往,也理解了這家店建立的初衷。

李佳藝,微光麵館的創始人。她的左手因為車禍而殘廢,因為想要幫助更多像她一樣有殘疾而生活不便的人而創立了微光,免費為殘障人士提供餐飲,送餐上門,1982年死於車禍,死在了送餐路上。

宋文哲,一名農民工,1979年因工傷致殘,受李佳藝的影響而同她一起開辦了微光麵館,在李佳藝死後踐行她的遺願,成為了微光的第二位店主,繼續將微光辦了下去,1986年死於肺部感染。

馬波,宋文哲的發小兼工友,在宋文哲傷殘後照顧他的飲食起居,後來同他一同經營微光,在1986年查出患有骨癌,在宋文哲死後接替他成為微光第三位店主,鼓勵癌症病友們保持樂觀向上的心態,積極治療,1988年死於骨癌複發。

孫文革,父母早亡,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後來被好心人收養,曾在1979年因過失殺人鋃鐺入獄,八年後出獄,在微光店裏打工,馬波死後成為微光的第四位店主,在九年內收養過二百七十六位孤兒,資助過一千多位貧困學生,最終死於心肌梗死。

王美依,珞珈市一個沒落的美術世家的傳人,曾經因學費問題而一度瀕臨輟學,後來在孫文革的救助下重返校園,學習美術,孫文革死後成了微光的第五位店主,勤工儉學,最終考上了珞珈大學美術學院。

日誌到這裏就戛然而止了,看到這裏,他大概就明白她為什麼會幫助自己了。他們有著同一個夢,所以心靈相通。“堅守夢想,逐夢遠方”,這是她曾經寫下的話,也是她堅守的信念。看到這裏,他的淚不禁又落下來了。

他提起筆,寫道:“因為有你們,從今以後,我便是光。我在此起誓,我將繼承你們未竟的事業,循著你們前進的方向,走你們未曾走過的路,將愛帶給更多的人,讓微光充滿世間,與天同存……”

也許他們曾經都很渺小,對這世界來說微不足道,微光亦是如此。可是當微光彙聚,便可以凝聚出焦灼世界的力量,驅散世間一切邪念與灰暗,讓光明與希望永在,人又何嚐不是如此呢?

他躺在床上,安安穩穩地睡下了。這一夜,他睡得很香,他從未睡得這麼香過。他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暢遊在一個光的國度,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早上,當他還沉浸在夢鄉之中時,忽然感覺臉上熱乎乎的,然後變成了火辣辣的疼。他被嚇得立馬睜開眼,一個約摸三四十歲男人站在他的麵前。那人穿著一身牛仔工裝,低調的淺藍色粗布上閃過一絲淡淡的亮白色,雖然袖子緊緊地包裹住他的臂膀,可是他右手手背上那一條長長的疤痕還是蜿蜒著伸展出來,讓人感覺有些瘮得慌。

這人他在那本日誌上看到過,王美依在日誌中曾經寫到過他。他叫李雲山,是一名因傷離職的消防員,現在在微光當後廚,他胳膊上的那條疤痕,是在一次搶險救災時被坍塌的牆體砸傷的,那一次他的胳膊裏打了七枚鋼釘、兩塊鋼板,今生右手永遠也使不上力氣了,可是他用這樣慘痛的代價,救下了一名臨產的孕婦,還有她肚子裏的兩個孩子。

“你誰啊?大丫頭呢?”李雲山問道。

“哪個大丫頭?”他剛睡醒,腦袋有點蒙。

“王美依,就是這家店的店主,”李雲山有點急了,“還有,你是誰?為什麼睡在店裏?”

“她……她說她要搬走……讓我幫她看……看店……”他清醒了一些,可是嘴巴依舊有些不聽使喚,說話時嘴裏好像含著熱地瓜似的吞吞吐吐。

“明白了,大丫頭居然把店交給一個小結巴來管,微光什麼時候這樣沒眼光了?”李雲山笑著說。

正當兩人說話時,門外又響起了一個聲音,聽著很甜美,是個女生。

“雲山哥,我來啦,美依姐姐呢?”

他斜眼向門外看去,看到了那個令他今生今世都難以忘卻的人。

那是一位體態嬌小(至少在他看來如此)的女生,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並未像其他女生一樣紮起來,而是披散在肩上,水靈靈的大眼睛幾乎可以融化掉一切冷漠與孤淒,粉嘟嘟的嘴唇讓人忍不住想起了櫻桃——雖然不像櫻桃那樣火紅,但一定比櫻桃還要甜——兩腮上是素顏純甄的白潔,讓他如癡如醉。他這輩子沒見過這麼美的人,連拉斐爾筆下莊重柔美的聖母都不及她的萬分之一。他的臉紅了,心不覺地加快跳動著,似乎要從他的胸膛裏蹦出來了一樣,這感覺好生奇怪,實在是太躁熱了,熱得他恨不得立馬脫光了衣服跳進冰水裏降溫冷靜一下。這到底是怎樣一種感覺,讓人躁動不安,卻又那麼讓人著迷,真是讓人上癮,就像是一見鍾情的甜蜜,讓人欲罷而不能……

正當他的心神就這樣胡思亂想激蕩飛揚時,李雲山的聲音把他拉回了現實。

“二丫頭,你美依姐姐走了,現在換了一個小結巴當咱們的店主了。”

“我不是小結巴!”他厲聲抗議著,裹了一條毯子就從隔間裏竄出來“自證清白”了。

那女生“嗤”地一聲笑了,伸出了一隻手,笑著對他說道:“你好,我叫李君則,你可以叫我二姐,但是不準叫我二丫頭。”

“你好……我叫……莊夢蝶……”他也伸出手來,同她那柔嫩的手握著,她手心的溫度是那麼溫和,讓他冰涼的手漸漸暖和起來。

“莊夢蝶……莊周夢蝶?好有意境的名字。”她笑著說,“你這手,我爸應該喜歡,手指細細長長的,挺適合畫畫的,隻是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一直盯著我看呀,怪不好意思的……”

“哦哦……對……對不——起……”他立馬把呆滯的目光從她那十分好看的臉上移開了,臉頰上閃過一絲緋紅。

“看吧,我就說他是個小結巴。”李雲山又在調侃他了,這次更加調皮了些。

“雲山哥,你別這麼說他了,他可一點都不結巴。對了,你會畫畫嗎?如果會的話,就和我一起去寫生吧,美依姐姐走了,我一個人不敢去,而且很無聊……”她露出一種楚楚可憐的神態,讓人看了總是心裏一軟,難以拒絕她這請求。

“可以嗎……”他看了看李雲山,低下頭,訥訥地問道。

“去吧去吧,我一個人可以應付。”李雲山歎了口氣,“現在的年輕人,怎麼都這樣貪玩了……”

他立馬穿上衣服,提起那濕透的沉甸甸的帆布包,同她一起出發了。

他們兩個就這樣一直走,穿過人聲喧嚷的鬧市,翻過林木繁茂的青山,跨過清冽潺潺的小溪,最後來到了一片開闊的湖麵前。

他從未知道這世上還有這樣美的地方,澄澈的水掩映著青蔥的山,廣闊的湖麵接連晴空水天一色,像是一片寧靜的永遠不會起波濤的海,鳥叫蟲鳴,和光微風,縱使周圍熱得像蒸籠一般,而這裏卻依舊格外地清涼,讓人躁動不安的心神一下子就變得像湖麵一樣平靜了。

“這是什麼地方?好美啊,空氣好清新,感覺好舒服……”他呼吸著這讓他感到無比通暢的空氣,閉上眼,聽風吟鳥唱,鳥語花香,內心說不出的舒暢。

“一開始我也不知道,這地方是美依姐姐找到的,姐姐給它取名叫琉璃鏡湖,挺好聽的,而且它真的像一麵鏡子一樣。”她撥弄了一下那清涼的湖水,水麵上立刻就泛起了一片如畫般的漣漪,白雲藍天倒映在圈圈激蕩開的波紋之上,如同她的笑一般燦爛。

她選定了一塊草地,支起了畫架,那裏剛好可以看到兩座山丘之間荏苒升起的一輪紅日,橙紅色的光輝揮灑在如鏡麵般平靜的湖麵上,將湖水也漂染成了一片橙紅,暖調的紅與周圍山上冷調的綠,對比之下竟顯得那晨光更加暖人了,如同熊熊燃燒的爐火般彤紅,那樹卻更加清冷了些,隻是一連片一連片地綿延著,一眼望不到盡頭。

她已經開始動筆構圖了,可他卻依舊提著那帆布包在一旁傻愣著。他真是太大意了,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他忘了自己那裝滿畫筆顏料和畫紙畫布的帆布包已在昨天那場蒙蒙細雨中被淋了個通透,那一遝畫紙並那一卷畫布已被混雜成立一團漿糊,想要將它們分離開都很難,更不必說畫畫了。

“要不你用我的吧,看你這樣想畫又畫不了的樣子,真的好難受……”她把鉛筆遞過來,送到他手裏,“來,畫畫看。”

“算了吧,我不太喜歡畫素描,而且這樣明豔又對比分明的色調用素描畫出來也不好看,論色彩的表現能力,我還是想用油畫來畫它,可是現在我的畫布濕了,畫不了了。”他語氣之中帶著些失望,把鉛筆還給她,望向那初升的活力四射的太陽,歎了口氣。

“欸,好巧,我們家就有畫布,”她很欣喜的樣子,話語跳動著,“我爸也喜歡畫油畫,畫布這類的東西,我們家從來不缺。”

“真的嗎?我可以……”他眼神中充滿著期待,他已經很久沒有畫過油畫了,對它的渴望在她話語的挑逗之下變得越發恣意妄為了,翻湧在他的心間,幾乎讓他難以自持。

“走吧,我帶你去我家。”她對他說道。

他們翻越了不知道多少座山,最後來到了一棟別墅前。這地方他好像知道,好像叫什麼晴山別墅,是珞珈大學美術學院一位著名教授的住所,無數人曾慕名而來求他一幅油畫而不得,曾經一幅畫在國內賣到了一百二十七萬,幾乎署過他名字的畫作無論真假都賣到了十分逆天的價格,曾經有數不清的畫家都想拜他為師,可是他的條件總是很嚴格,因為他所想要培養的隻是一個天才,一個足以繼承他衣缽傳承的天才,能夠做美術大家李曾琦的親傳關門弟子,是一個畫家一生的榮耀。

難道,她是李曾琦的女兒?

他內心懷著無限的惶恐,走進了這棟別墅的門。客廳裏麵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魚缸裏的遊魚潛躍在透亮的水中,牆上掛滿了裱在相框裏的油畫,每一幅都價值連城。

“爸爸,我回來啦。”她向樓上喊道,可是沒有人應答。

“爸爸?”

還是沒有人應答。

“爸爸可能是又領著學院裏那幫學生出去采風了,他老是這樣,沒有幾天在家的時候。”她把畫包放在門口的架子上,對他說,“沒事,來吧,我們到樓上去。”

他跟在她身後,來到了樓上的畫室裏,耀目的陽光從寬敞的落地窗中照射進來,將整個畫室都照得光亮起來,牆上的櫥櫃裏擺滿了各種繪畫用的東西。他也曾夢想過擁有這樣一個畫室,可是貧窮毫不吝嗇地製裁了他的幻想,他所擁有的僅僅隻是一個由白熾燈提供一絲微弱光亮的陰暗潮濕的小房間而已,甚至連顏料這種必需品他都得盤算著用,甚至有時候他還得從調色盤裏摳出幹掉的雜色顏料兌水後繼續用。

他走向那許久未曾觸摸過的畫架,看著那蒙著畫布的畫框,手指輕拂著那細膩光潔的畫布,既柔軟又白嫩的畫布讓他急躁著要畫畫的心立刻就安靜了下來,一股無名的力量讓他心中湧動的暗流刹那間就趨於穩靜,如同一潭秋波不顯的清泉。他坐在畫架前的凳子上,全身都放鬆下來,這感覺如此熟悉,讓他感覺甚是親近,如嚴父般莊嚴,卻又似慈母般安詳,親切得讓他著迷。

“糟了糟了,我相機忘記拿回來了,給你取的景還在上麵,怎麼辦啊?”她忽然想起這件壞事來,自責得快要哭了,望著平靜的他,想要征求他的辦法。

“沒事的,我所想要畫的,都在我的腦子裏了。”他微微笑了笑,從擺滿繪畫工具的櫥櫃裏拿出一套畫筆,一些顏料,調色板和其他一些必需的東西。他嫻熟地將畫筆潤好,將顏料擠在調色板上,加上些許鬆節油,用調色刀將顏料調勻,鮮活的顏料在薄薄的鋼片的翻攪下變得越發鮮亮,在一次次的攪動下被賦予了更加動人的光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