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暈染層林,石頭城外的銀杏漸次變了顏色,一陣涼風過時,滿地金黃。
這日宮中傳來皇後杜陵陽病重消息,阿好即刻去往宮中探望。才進皇後殿中,阿好便聽得一虛弱聲音正與身側侍從緩緩吩咐道:“今歲天公節,務必,務必叮囑三吳之地女子皆戴白花,祭奠織女……”
阿好聞言,忙上前扶過杜陵陽,不禁泣道:“阿陵這又是何苦?”
杜陵陽靠著阿好的肩,半日喘過氣來,道:“長姊,我自省得,這身子骨是越發不好了,陛下本就憂思過度,如若此時又為我傷心至甚,隻怕,隻怕……不若便讓他以為,我隻是回天上去了,想起定能脫離哀傷,他日陛下定能,定能一展雄心,得償所願。”
阿好已是泣不成聲,杜陵陽卻仍是氣若遊絲道:“想我這一生早年失怙,卻幸得阿母心疼我,直至及笄,又得陛下憐惜,已死而無憾了。往後歲月,還望長姊多多關照陛下了……”
三月,杜陵陽終是去了,百官宮人皆舉哀。
皇後的去世還是給司馬衍帶來了不少的打擊,但少年皇帝仍自強撐著政事日常,卻不想一件大事接踵而至。
新年正月,宮人們正懸燈結彩,討一好兆頭,企盼來年祥瑞。而此時少年皇帝司馬衍臉上卻並無喜悅之色,全因一封密報,其實與其說是密報,倒不如說是一個滿城皆知的秘密。
豫州刺史庾懌,庾亮之弟,阿好與司馬衍的二舅父,此人好權勢,卻無好權術,與琅琊王氏交惡已久。這年年節將至,卻遣人快馬加鞭直至江州刺史王允之府中,送上數壇陳年佳釀,隻道欲與王允之冰釋前嫌,重歸於好。
那王允之又怎會是未有城府之人,見使者先是熱情待之,隱忍不發,隻款待其入席,卻遣一仆從牽一犬與門外候著,隻等美酒開壇,又失手碎碗,碗失酒傾,家犬聞之,急舔舐,不久四足蹬天,一命嗚呼。王允之一封密信去往宮中,更著人於市井之中添油加醋散布此事。
少年皇帝終於忍耐不得,正月裏急召庾懌:“當年朕大舅庾亮曾一時失察致蘇賊暴亂,終城破,阿母亦薨,亂了天下;如今小舅亦要如此嗎?小舅是要將朕置於何地,將大晉置於何地?”皇帝的震怒,庾氏的榮辱,幾害相加,不久,庾懌飲毒藥自殺。
經此一事,原就強撐著的司馬衍更是一病不起,罷朝數日。而庾氏一朝榮耀似也邁入黃昏。
才從痛失好友的陰影中緩過來的阿好匆匆入宮,腳步虛浮地走進皇宮西堂,見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皇帝,如今卻病骨支離,壓抑住鼻尖酸楚,使勁扯了扯嘴角,走上前去,問道:“阿弟今日可曾好一些了?”又轉向一旁的醫官道:“今日陛下吃得什麼藥?可有為陛下換得藥方?”
醫官一一答畢,方才退下。
司馬衍看著憂心忡忡的阿好道:“長姊,我知你雖為女兒身,卻亦有諸多抱負,可現如今連我亦對這滿朝上下無能為力,哎,心有壯誌,又能如何?隻盼阿姊莫要如我這般,能頤養天年便好。”
阿好一聽,便道:“阿弟莫要胡思亂想道這些喪氣話,好好休養,長姊一直陪著你。”
那日一別,司馬衍便是纏綿病榻數月,阿好時常入宮探望,亦不見好轉之色,隱憂漸盛。
時至六月,暑氣至濃,眾人皆靡靡不振,司馬衍卻頗有精神,仿似日漸好轉,宮人稍有喜色,阿好漸放下心來。
直至六月初五日,司馬衍急召琅琊王司馬嶽、南康長公主司馬興男入宮探望。彼時西堂內,三人齊聚,阿好感歎仿若當年還在建平園中,司馬嶽亦是感慨良多。隻司馬衍卻靜靜地看著自己至親的長姊與阿弟,目光在他二人身上反複描摹,似要將他二人模樣深深刻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