費薩爾·伊本·阿卜杜爾·阿齊茲·阿爾·沙特是1964年到1975年沙特阿拉伯的國王。象伊朗國王一樣,這位具有絕對權力的君主也動手對一個充滿舊的社會準則和習俗的國家進行改革。然而,費薩爾並沒有掉進觸犯強大的穆斯林原教旨主義者的陷阱。很明顯,他本人是非常虔誠的,過著無可指滴的簡樸生活。他實施伊斯蘭法與他的前任一樣的嚴格。與此同時,他對他的國家進行了改革,並使之現代化。費薩爾的一生表明,人類社會具有使現代世界的長處與對伊斯蘭教真主的信仰和諧並存的可能性。費薩爾登基後不久,說:"不管你喜歡不喜歡,我們必須加入到現代世界的行列中去,而且在其中找到一個體麵的位置。……就象革命可從陰謀家的地下室裏發動一樣,也可以從王室的寶座上發動起來。"與日本的吉田茂一樣,費薩爾既鼓勵西方有益的影響,又小心翼翼地避免讓它們破壞本國的傳統——就費薩爾而言,即不能破壞伊斯蘭教這立國之本。
六十年代初期,我在紐約的瓦道爾夫·阿斯多利亞旅館第一次見到費薩爾。那時他是他的兄長沙特國王下麵的王儲。給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他是一位老練的、超乎常人的外交官,在西方的環境中感到完全象在自己家裏一樣。他講地道的英語。
當時,沙特阿拉伯切望得到美國的支持,以便在它的南翼——也門——反對受到納賽爾支持的叛亂者。費薩爾的舉止雖然沒有一點謅媚的味道,但還是低姿態的和友善的。
多年以後,我於1974年以總統的身份訪問了沙特阿拉伯。
那時費薩爾已是國王,國際舞台上也發生了顯著的變化。納賽爾去世了,費薩爾的朋友薩達特統治著埃及,沙特阿拉伯及其中東盟國的石油可以當作經濟手段對西方施加壓力的情況也剛剛出現。他是以他自己的方式、按照他自己的條件與我打交道的。他在機場迎接我,盡管氣溫已超過一百度,他仍穿著多層的、黑白相間的傳統長袍,由酋長組成的隨從和阿拉伯遊牧部族的衛隊簇擁著。衛隊們的長刺刀在驕陽下閃閃發光。他在吉達的那間簡樸的私人辦公室,與我第一次見到他時那套雅致的旅館套間形成了鮮明的對照。
1974年我們會談時,費薩爾完全不講英語。顯然,他已清楚地意識到他現在握有極大的權力,要充分行使他的權力來實現他的目標。這次會談證明,他是一位老練的談判者。他轉達了他的一些中東和穆斯林盟國對美國武器的要求。但當我要求石油生產國采取行動來阻止最近發生的油價暴漲時,他很有外交手腕,不承擔任何義務。然而,他在告別儀式上還是給我賞光,打破了傳統和禮儀,對我的政府在國內的反對看作了間接的,但又是明白無誤的攻擊。
在費薩爾和他的繼承者的領導下,沙特阿拉伯在中東這個多事的地區一直是一個穩定的重心。在我與他的會談中,我也發現:他固然在外交政策的其他方麵具有透徹的了解,但他也有一個明顯的缺點。這就是他固執地認為,共產主義和猶太複國主義在根本上是一脈相通的。不管在什麼場合和什麼問題上,他都是這樣。1974年我們會見時,他談到的首要之點,就是共產黨人在阿拉伯半島的陰謀,以及他所看到的這些陰謀與猶太複國主義運動之間的關係。要他放棄這種索繞於心的、奇怪的想法,簡直是不可能的。我向他保證:盡管我們美國堅決支持以色列,但對蘇聯的用心也不抱任何幻想。最後,我總算把話題引向另一方麵,表示我們希望更多地鼓勵中東那些溫和的、負責任的政府。在這方麵,我們對費薩爾抱有最大的期望。在中東地區,他具有真正的國務活動家的風度。他曾幫助他的朋友——薩達特與蘇聯疏遠,而且是我們在這個地區的外交活動的不愛聲張而堅定的支持者。除了對猶太複國主義和共產主義之間的聯係具有一種難以擺脫的想法以外,費薩爾對國際舞台上所發生的其他事件的看法是明智的、豁達的。1974年的會談以後,我確信,他是當時世界上最引人矚目的、掌握政權的政治家之一。
費薩爾說話時心平氣和,文質彬彬。他在同我及他的顧問們談話時,用詞簡潔。他也是一位專心致誌的聽眾。他愛說:"真主賜給我們每人兩隻耳朵,一根舌頭。因此,我們可以聽兩次,說一次。"費薩爾象戴高樂一樣,他通過講阿拉伯文和使用譯員的辦法,對我提出的問題和發言都可以聽兩遍。這樣,他就可以用兩倍的時間來考慮他的答複了。
貴薩爾與戴高樂還有一個相似之處:他們都是軍人兼政治家。他是按自己的條件執政的,對他的國家以及它在世界上的使命也很有遠見。
伊本·沙特這位沙特阿拉伯的建國之父在談到他最有才能的兒子時,曾經說過:"我隻希望有三個費薩爾。"費薩爾幾乎就是為了掌權而生的。他在十四歲那一年,就被派到國外執行第一次外交任務。不久,他又成為一位英姿勃勃的、老練的沙漠騎手,被他父親任命為一支部隊的司令官。1933年,伊本·沙特在他兒子的協助下,把一幫沙漠遊牧部落統一成為一個新的國家。
伊本·沙特去世以後,他的大兒子沙特繼任國王。沙特放蕩不羈的行為,幾乎使這個壓國破產。他為了自己的享樂,恣意揮霍,而且把計劃不周的公共工程項目,象上天思賜的嗎哪一樣,隨意加在他的人民頭上。傳說1958年費薩爾王儲接管政府的日常工作時,發現國庫中備用的現金還不到一百美元。他采取了嚴厲的措施,減少王室的開支,並使這個王國開始走上預算平衡的道路。沙特國王對他兄弟行政管理才能的嫉妒,造成了越來越緊張的局勢。1964年,沙特阿拉伯的長老們廢黜沙特,使這種緊張局勢達到高峰。
作為國王,費薩爾開始實施對婦女進行教育的計劃,他廢除了奴隸製,修建了道路、學校和醫院。他將巨額的石油收入用在新的工業建設上,並在國外投資,以便在石油一旦枯竭時能夠繼續提供財源。
費薩爾很少有笑容。當他笑的時候,正如一位觀察家所說的,就象啃了一口檸檬、發現裏麵是甜的一樣。他麵容憔悴,皺紋很多,眼睛疲勞無神,眼皮困頓鬆垂。他一天工作十六個小時,連年輕的助手們也說很難趕得上他。象意大利的德·加斯佩裏一樣,他經常也是在一天的工作結束時關閉政府辦公室電燈的人。
費薩爾患有潰瘍病,隻能吃刺激性小的食物。在1974年他為我們舉行的國宴上,他的客人都上了味美的烤羊肉,而他隻吃米飯、豌豆和蠶豆。他用叉子把它們搗碎,然後用勺子吃。那繁忙的工作日程及禁欲主義的本性,使他毫無娛樂活動。領導九百萬沙特阿拉伯人的重任和對其他幾百萬穆斯林的精神上的職責,都沉重地壓在他的肩上。
其他保守的阿拉伯國家建立了立法機構:費薩爾則擁有絕對的權威,通過分散在整個王國的幾千名王子這個網絡來進行統治。他把能幹的顧問們召集在自己周圍,細心地傾聽他們的意見,然後由他自己作出抉擇。由於他拒絕分散權力,連許多讚同他的施政大綱的沙特阿拉伯人也抨擊他。
盡管費薩爾拒絕實行民主,但他仍然接近他所統治的人民。他登基後不久,他的妻子陪他參觀了在阿爾·瑪薩的一所重新裝磺的皇宮。當他看到奢華過度的王室臥房時,不禁問她:"這是誰的房間?對我來講,實在大豪華了。"他在樓下大廳中選中了一間窄小的房間,在裏麵隻安置了一張單人床。他不喜歡人們吻他的手或稱他"陛下",而是喜歡人們稱他"兄弟",甚至叫他"費薩爾"。沙特阿拉伯傳統的議會,是他的政府的組成部分。這位國王每周接見臣民時,總是耐心地傾聽他們抱怨家畜被偷或發生財產糾紛等情況。
費薩爾之死是特別出人意外的。在1974年我們的會談中,他對他的空軍中一些年輕軍官的忠誠表示深為憂慮。他們在美國受過訓練。他擔心他們可能受到革命左翼的毒素的感染。伊朗後來就感染上了這種毒素。費薩爾始料不及的是,他致命的危險是來自於右翼,而不是左翼。他最引起爭議的改革之一,是在他的王國開放電視——盡管他已決意對電視節目進行嚴格的控製。1985年,一位持異議的王子認為電視傳播了邪惡的影響,因而率隊突襲利雅得廣播電台,但未獲成功。這位王子撤退到他的宮殿,在那裏被保安部隊殺死了。十年後,費薩爾被這位王子的兄弟所暗殺,許多人認為,這是一次報複行為。在與我交談時,費薩爾曾經說過,他認為,一般他說來,電視和新聞工具充其量隻是現代世界中必需的"邪惡"之物。他是唯一由於電視而喪命的領導人。
費薩爾被暗殺時,一家周刊說,雖然他的權力平靜地、和平地傳給了他的兄弟哈立德——他是1932年以來的第四任沙特阿拉伯國王,但這次謀害事件再次"表明了中東石油國家的不穩定性"。無獨有偶,當薩達特總統在1981年秋被暗殺時,許多人也說,美國不應該把武器出售給中東的:"不穩定的"政府,即使其權力是平靜地、和平地傳給薩達特親手挑選的繼承者-1956年以來埃及的第三任總統。但在上述事件中,權力交接的情況都不比1963年肯尼迪總統被謀害後的權力交接情況差。
如果按照美國的標準來衡量,中東的許多政府確實是"不穩定的"。埃及憲法中,載有關於有條不紊地交接權力的條款;沙特阿拉伯卻沒有。不過,比較而言,世界上實在很少國家有可靠的繼承權力的法律程序。共產黨國家就沒有。認為沙特阿拉伯政局不穩的人,大多數是以此隱晦地發泄他們對君主專製思想的僧惡。由於西方的民主具有悠久的曆史,因此他們的上述態度是可以理解的。但他們忽視了沙特阿拉伯的現實:這個國家曆史上沒有民主。君主政體也是一種政府形式,而沙特阿拉伯人對這種形式已繹習慣了,目前還感到心滿意足。約旦和摩洛哥也是君主政體。在侯賽因國王和哈桑國王的領導下,它們都成為阿拉伯世界中治理得最好的國家。在突尼斯,哈比卜·布爾吉巴自我任命為終身總統。盡管他那溫和的極權主義領導同樣遭到抨擊,但西方式的民主是否會給突尼斯帶來布爾吉巴已經帶來的那種進步和穩定,也是值得懷疑的。
由於越來越多的沙特阿拉伯人受過教育,他們不可避免地會吵吵嚷嚷地要求建立一個西方式的政府。不過,就算他們不這樣做,這種發展趨勢也將是沙特阿拉伯君主政體改革的必然結果。雖然君主政體終將被一種新的政府形式所取代,但它也將完成費薩爾想要它完成的使命:使沙特阿拉伯按部就班地、和平地轉變成為一個現代化的國家。
民主對沙特阿拉伯不一定都是好的,正如君主政體不一定都是壞的一樣。1982年6月,繼承王位的法哈德國王曾經直率地說過,他的國家並不準備成立共和政府。他說:"我們要起用本國的傑出人物。但我們深信,如果不進一步普及教育,就算進行選舉,傑出人物也不會被推上掌權的崗位。"正如費薩爾所說:"就一個政權而言,重要的並不是它的名稱,而是它的行動。既有腐敗的共和政權和賢明的君主政體,也有賢明的共和政權和腐敗的君主政體。一個政權到底如何,應根據它的所作所為及其統治者是否廉正來判斷,而不是根據它的名稱來判斷。"
納賽爾和薩達特是革命者;伊朗國王和費薩爾則是主張革新的君王。從心理上來說,這兩位埃及人比其他兩人占上風。
因為成功的革命領導人有一種天生的吸引力,這是君主們無法比擬的。革命者是流星,是一種正在運動的力量;君主則是靜止的力量。前者被看成是能動的,後者則被視為靜止的。即使君王比革命者具有更好的思想,但他為了實現自己的目標,還必須克服可怕的習慣勢力。
在革命看看來,過去的傳統和習俗隻不過是革命這部機器的燃料。他可隨意地摒棄它們,或對之進行修正。然而,君主卻是依靠傳統來維持他的權力和權威的。所以,當傳統妨礙他未來的計劃時,他要麼得修改他的計劃,要麼就得以原封不動地保持其文化和權威的方式,把他的計劃和傳統結合成一個整體。這是一項艱難的任務。對政治家來說,也是一項最為艱巨的任務。
納賽爾執政時,他是從零開始的。他1952年廢黜和驅逐法魯克國王時,也把埃及最近和昔日一切令人不愉快的往事——英國人、土耳其人、羅馬人、希臘人和波斯人的統治——蕩滌幹淨了。多少世紀以來,他第一次給他的人民以一個由埃及人選舉、為埃及人辦事的政府。他還竭力想把埃及與它的阿拉伯兄弟團結在一起。這是一個完整的革命思想。它既有吸引力,又不切實際。
納賽爾在政治上擁有絕對的權力,但他是通過虛有其表的共和國政府這一結構形式來進行統治的。他是以"總統,,納賽爾的名號、而不是以"埃及的鐵腕人物"或"埃及的獨裁者"而為人所知的。他的政府是苛嚴的權力主義政權,但因為納賽爾是一位受人愛戴的革命領袖,所以這種苛嚴程度似乎減輕了。
納賽爾的目標是超國家的,他吸引人的部分原因,就是他給他的人民以一種超越埃及疆域的使命感:阿拉伯民族主義。∫晾使醯哪勘曄紫仁敲褡宓模彩塹卦嫡窩У模岩晾實弊魑鞣椒炊怨?產主義侵略的一個堡壘。他想使伊朗成為一個經濟上和軍事上的大國,因而把他的大部分精力集中於納賽爾忽視的那些工作上。因此,伊朗國王的工作缺乏戲劇性。他沒有一條蘇伊士運河可以實行國有化。他沒有把他的軍隊拉去向一群猶太複國主義者猛衝。他也不是在反對殖民主義的、革命的狂歡浪潮中上台的。其實,他隻不過是一係列的伊朗國王中的一位罷了——事實上,他也是少數幾位自然死亡的國王中的一位。有一次,當他被問到為什麼許多人不相信他時,他笑了笑,坦率地回答:"究竟有多少位伊朗國王得到信任呢?"∫晾使跏怯脅鷗傻模彩喬諉愕摹K惱ú⒉槐饒扇惱ǜ啦謾K?在國內的成就是相當大的。他在穩定的基礎上帶來了進步,納賽爾則在沒有進步的情況下帶來了不穩定的局麵。但伊朗國王並沒有象納賽爾那樣,撥動他的人民感情上的心弦。∫晾使跤捎讜謁姆炊哉嚦枷蛩岢鎏粽絞被褂淘ゲ瘓觶虼耍瘓墒?物所壓倒和吞沒了。另一位專製君主費薩爾卻製服了舊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