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看著房子,說這地方畢竟還好,雖不繁華,難得清靜,雖不方便,卻也悠暇,又守著這桃花井水,也是“人生以此

足也”。這麼說著,主婦端上茶來,這茶吃得講究,全不用玻璃杯子,一律細瓷小碗。子興讓眾人靜靜坐了,慢慢飲來,眾人竊竊笑,打開碗蓋,便見水麵浮一層白氣,白氣散開,是一道道水痕紋,好久平複了。子興說,先呷一小口,吸氣兒慢慢咽下,眾人就罵一句“窮講究”,一口先喝下了半碗。

君子相交一杯茶,這麼喝著,談著,時光就不知不覺消磨過去,誰也不知道說了多少話,說了什麼話,茶一壺一壺添上來,主婦已經是第五次燒火了。不知什麼時候,話題轉到路上的事,茶席上不免又一番歎息,嘲笑詩人不如棄筆為政,繼而又說“陽春白雪,和者蓋寡”,自命清高。子興苦笑著,站起來說:

“別自看自大,還是多吃茶吧!怎麼樣,這茶好嗎?”

眾人說:

“一般。”

“甚味?”

“無味。”

“要慢慢地品。”

“很清。”

“再品。”

“很淡。”

子興不斷地啟發,回答都不使他滿意,他有些遺憾了,說:

“這是龍井名茶啊!”

這竟使眾人都大驚了。他們住在這裏,一向是喝著陝青茶,從來隻知喝茶就是喝那比水好喝一點的黃湯,從來不知茶的品法;老早聽說龍井是茶中之王,如今喝了半天了,竟沒有喝出特別的味兒來,真可謂蠢笨,便怨恨子興事先不早說明,又責怪這龍井盛名難副,深信“看景不如聽景”這一俗語

的真理了。

“好東西為什麼這麼無味呢?”

大家覺得好奇,談話的主題就又轉移到這茶了。眾說不一,各自闡發著自己的見解。

畫家說:

“水是無色,色卻最豐。”

戲劇家說:

“靜場便是高潮。”

詩人說:

“不說出的地方,正是要說的地方。”

小說家說:

“真正的藝術是忽視藝術的。”

子興說:

“無味而至味。”

評論家說:

“這正如你一樣,有名其實無名,無樂其實大樂也!”

眾人哈哈一笑,站起身來,說時間不早了,該回家去了,就走出門來,在桃林裏站了會兒,覺得今口這茶品得無味,話也說得無聊,又笑了幾聲,就各自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