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歲,梁帝東伐,燕昏帝攜宮嬪南逃,路上被流民所殺,吉祥被雎城殘餘武將擁為新君。

十八歲,吉祥從梁國回到燕國,被大哥封為樂陵王,做了閑散富貴王爺。

十四歲,吉祥在苦寒的邑襄接父皇旨意,入梁國為質。

十三歲,吉祥還是薇露台受寵的五皇子。

從君主到王爺,從質子到皇子。

大段陌生又熟悉的記憶碎片如浪潮一般湧進吉祥的腦海。

吉祥頭痛欲裂,無法置信,不對,這不是他的記憶……這都是夢。

對,都是夢。

“我娘呢?”

阿葵立刻跪下,悲痛道,“娘娘……娘娘三日前就已經去了,今日隅中鴻臚寺曹閔就要將娘娘大殮,停柩到白魚寺去了。”

三日前……三日前。

那是他剛過十三歲生辰後的第三天。

父皇說陀檀國進獻了十匹墨宛馬和兩匹赤血龍馬,現在正養在上野苑,讓他去挑匹小馬駒的作為生辰禮物。

那天清晨他早早起了,換上一件緋色新袍,乖乖坐在殿內,等著母親梳洗用膳後一起去千野苑。

他滿心歡喜的等著母親,讓母親看看他新衣配新馬,多麼少年意氣風發。

傳膳內侍官端來了粉蟹羊羔羹,上麵撒上了胡椒茱萸,辛香誘人。

他坐在食案前,等到羹湯冷掉,油脂都凝固成白白一層。

才等到盛內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麵前,“五殿下,娘娘……薨了……”

吉祥看著母親身邊的青雀姐姐青鳶姐姐走進來,哭著將薇露台的華貴器物撤下,又在朱柱上蒙上白幡。

母親被數十內侍用步輿抬至榻上。

她安然的躺著,發髻間簪著一隻新鮮的秋海棠,麵頰上還有淺淺的紅暈,像是春睡未醒一般。

吉祥想上前叫醒母親:娘,別睡了,說好今天要陪他去千野苑挑小馬駒的啊……

直到他看到母親下身,鮮紅的血染汙了半幅鬱金色宮裙。

吉祥大腦一片空白,任由阿葵牽去內室。

吉祥像木偶一樣脫下緋色新衣,換上了蠟黃色的麻衣喪服,又被宮婢們簇擁著來到母親的榻前,她們焦急的說:“五殿下,哭出來啊……”

吉祥奇怪的想,為什麼要哭啊?

是不是他哭了,娘就可以醒過來?

他以後不會再惹娘生氣了,娘不讓他亂跑出薇露台,他就一定乖乖的待娘在身邊……

周圍哀聲陣陣。

吉祥張了張嘴想喊出來,可是他一點聲音也發不出,直直的向後倒去。

……

吉祥胸口一陣悶悶的抽痛,喉頭翻攪著咽下一口血腥氣,好像攢了幾天的悲痛終於在此時一同攻擊向他,而他毫無招架之力。

無論他今後或喜或樂,衛吉祥都不在有……娘了。

吉祥抱著膝蓋,將臉埋在臂肘之間,聲音悶悶的傳來,“我娘……為什麼會死?”

“禦醫說娘娘是……舊疾突發,驟亡。”

為什麼?明明今年娘身體已經大好了。

“殿下……”阿葵扶著榻沿,欲言又止。

阿葵正要勸慰些什麼,就看到吉祥已經抬起頭,黑白分明的眼睛裏盈滿淚水,他抿緊嘴唇,稚嫩精致的麵孔比以往多了幾分成熟堅定。

他說,“阿葵幫我更衣,我要去見母親最後一麵。”

阿葵愣怔一瞬,她的小殿下好像一夕之間就長大了。

————————

吉祥走出消夏殿時,天色剛剛泛起鴨青。

棉絮一樣的雲層還堆疊在雎城上空,悶了幾日的雨終於落來,雨聲滂沱,敲打著在廊上的琉璃瓦上劈啪作響。

吉祥走過廊橋來到放置母親遺體的東閣,東閣大門緊閉,門口處站著一位身穿藏青色普通內官服,頭戴黑色紗帽的小黃門。

吉祥對他十分熟悉,他正是父皇身邊最寵信的內侍,甘定甘常侍。

正在閉目養神的甘常侍一掀眼,見來人是五皇子,諂顏一笑,“小殿下大好。”

“甘常侍。”吉祥點點頭,垂眼時看到他腰上也係了一條白腰帶,心道怪不得他能得父皇寵愛。

吉祥繼續往前走,正要伸手推門,卻被門口的侍衛攔下。

“陛下口諭,任何人不得入內。”

“給我讓開!”吉祥挑起眉,轉頭看向甘常侍,“什麼時候連本殿下也敢攔?”

甘常侍麵露難色,叉手深深一躬,“小殿下請止步,東閣不可進,就不要為難奴婢了。”

吉祥眼珠子一轉,大喊,“父皇你怎麼出來了?”

甘常侍和侍衛聞聲趕緊低頭跪下。

吉祥見機仗著還是個孩子的身量,弓腰從交叉的戟兵下鑽進去,猛的頂開大門。

殿內滿地狼藉,濃烈的酒氣從室內撲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