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荀扔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後乘龍輦離去。

鴻臚寺曹少卿恭送衛荀後趕緊迎上來,身後一眾宮人抬著紫楠木做的棺槨停在門口。

曹閔叉手一禮,“五殿下節哀,時辰已到該為容月夫人大殮裝棺了。”

吉祥回過神來,勉力一笑,“曹少卿可否再等一盞茶的時間,讓我與母妃告別。”

東閣為了不使逝去的人身體腐臭,宮內署中在榻下布下許多冰鑒,使得這這裏尤其寒涼。

母親躺在金絲織就的玉席上,頭發梳成飛仙髻,臉上浮著淡淡胭脂,耳上帶著一串金搖葉墜真珠的耳墜,衾衣也換成綴滿珠玉的五彩留仙裙。

她雙手交疊放在腹部,神態安然,雖然已經離世,絕色姿容卻不減半分。

吉祥攏了攏濕淋淋的衣服,爬上榻與母親躺在一處。

母親性子清冷疏淡,對著吉祥都少言寡語。不如太子與二哥的母親皇後娘娘那麼和藹可親,也不如宋淑妃對衛方恪寵溺無度,但是吉祥卻是母親親手帶大的,事必躬親,身邊沒有一個奶嬤嬤。

小時候母親就這樣安靜躺在榻上,他在母親身邊睡不著覺翻來拱去,也在母親輕輕拍打中哄入夢鄉。

夢裏夢外,他能清醒的見到娘入棺前最後一麵,已經知足。

吉祥聽著刻漏的滴答聲,想著時間要到了。

他起身將自己脖子上從出生便帶著的小玉豚取下來,準備係在母親身上,希望母親就算到了黃泉,這個玉豚也能代自己常伴她身側。

吉祥將紅繩從母親脖子後穿過去正準備扣上時,發現母親的脖子上敷了層厚厚的香粉,吉祥用指腹攃開,看到微微烏青的指印。

他用自己的小手對比上去,指痕明顯是成年男子的大小。

吉祥的心一點一點的涼下去,難道是父皇懷疑娘與人有私,然後惱羞成怒掐死了娘?

不對,母親死去那日是從外麵被抬回來的,血染的是裙擺。

“五殿下,時辰到了。”曹閔在外麵叩了叩門。

曹閔聽了吉祥應聲後推門進來,吉祥魂不守舍的看著宮人來來往往,鋪席、加衣,官吏小心翼翼抬著母親裝進紫楠棺槨,釘棺封泥,最後抬著靈柩上了轀輬車。

轀輬車停在薇露台下宮道上,旁邊有數十少年為容月夫人做挽郎,前後隨侍的還有靈舫,和帶著鬼神麵具的魌頭,可以驚驅疫痛之鬼,求亡者平安。

一切準備妥當,隻待出發。

天色陰晦,細雨微朦。

吉祥站在玉階上,命小菱去取他雨蓑,他一會要跟著轀輬車送母親靈柩停放到白魚寺。

阿葵看著他發白的唇色,伸手握住了吉祥的手,他的手冰涼還在微微顫抖。

“殿下,先把額上的傷包紮一下吧。”阿葵擔憂地說。

吉祥“啊”了一聲,才反應過來,自己額頭上還有被父皇用酒壺砸出來的傷口。

他搖搖頭,緊緊抓住阿葵的手腕,“阿葵,我娘那日去了哪裏?”

阿葵低聲道,“娘娘是去樂壽宮見了虞太後,在回來的路上薨的。”

樂壽宮的虞太後?

那是比娘還深居簡出的一號人物,而且娘向來與虞太後不合,前兩年虞太後的六十大壽,娘都稱病推辭不去,連父皇都拿娘沒辦法。

娘居然會主動去見虞太後,奇哉怪哉。

“小五兒!”

清朗的高喊打斷吉祥沉思,他抬眼望去。

一個身穿兩襠雲錦煙色袍,束著嵌寶金絲冠的高馬尾少年從台階後躍上來,露出一張朗眉星目,英挺俊逸的麵容,他揚了揚手中的馬鞭,明朗一笑,連灰沉沉的天色都明亮了些。

吉祥驚喜地睜大了眼睛,二哥竟然提前回來了?!

吉祥的二哥衛方瑾是衛荀與郭皇後的第二子。

兩人在宗親家宴上相識,那時吉祥三歲,被容月夫人帶著第一次出席家宴。

衛方瑾第一眼到粉團子一樣的吉祥就十分歡喜,宴會上有什麼好吃好玩的,樣樣都拿給吉祥,宴席散後還抱著吉祥不撒手,哭著要漂亮弟弟跟他一起住去鳳安宮。童言童語惹得衛氏親眷們哈哈大笑,隻有容月夫人默默黑了臉。

當然這些都是從長輩打趣他們的話裏聽來的,吉祥隻記得幼時娘不讓他吃甜食,而二哥總能給他喂各種點心。

吉祥後來出不去薇露台,衛方瑾也會偷偷跑來找他。開始容月夫人還令內侍官將衛方瑾原封不動送回皇後所居的鳳安宮,後來衛方瑾來的次數多了,容月夫人也就隨他們去了。

兩人兩小無猜,相伴到大。

在吉祥心裏,衛方瑾就是最好的哥哥。

“二哥!”

吉祥笑起來,連日來痛苦哀傷的心情終於被衝散些許。

他跳下玉階去迎二哥,卻兩眼一暈,直直摔下去。

吉祥再醒來,發現自己重新躺回臥房,身上濕噠噠冷冰冰的衣裳已經被換下來,穿著清爽薰了梅香的裏衣,上麵蓋著薄被。

吉祥捏著被角,眼珠子咕溜溜的環視一圈,隻有守在榻邊的衛方瑾,房間再無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