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準去,再去,我讓你爸打斷你的腿!”
客廳傳來嘶吼聲。
何皆在房間裏的木椅上戴著耳機隱約聽得見老媽的罵聲,拿著南部高加索地區的地形圖,背往後靠,椅子吱呀的響了幾聲,抬起腳架到書桌上,繼續研究。
這是他的第n次遠足計劃,裸露的大腿和上半身,已經沒有一塊不帶傷的皮膚,左臉一道長長的肉痂從前額拉到了嘴角,右腳背部和底部一處一公分左右的貫穿傷似乎還未痊愈。
“算了,讓你爹管你,我看也不指望了,這個天殺的,比你好不到哪裏去,我他娘的就命苦,碰上你倆個亡命徒,我跟你說哈,不準去,你去了,回來以後這個家還在不在,你就不知道了哈。”
“咋啦,您倆這回是真的離哦?”何皆從房門口探出頭來,略帶嘲笑的問。
老媽一聽,隨手一支拖把扔向何皆,“怎麼,你倒是要盼著我離婚?”氣地直跺腳,“我跟你說,離不離婚,跟你沒關係,別說我不管你,等你死在外麵了,魂要回家了,我是早就賣了房子搬清靜點的地方,享清福去了。”指了指旁邊牆上一堆何皆的運動照片和紀念品,說:“你的那一堆寶貝,就自己去廢品站那裏找找!”
“隨便扔,那堆玩意,我早就看不順眼了,低端玩家的安慰品,早就該扔!”
說的老媽一時沒話,氣的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見咒罵沒用,語氣開始緩和。
“阿皆啊,你看看你身上,哪裏還有一塊好肉嘞。”指著何皆小時候的照片,說:“你看看你以前,白白嫩嫩斯斯文文,”白了一眼何皆,“再看看你現在,你要是哪天掉碳裏摔死了,警察都找不到嘞。”又緩了一下說:“你就跟你老媽說說,你是那根筋搭錯了,還是入了什麼邪教了,非要往那些地方去尋死。”
何皆努努嘴,略帶撒嬌,說了句:“好玩唄。”
話音剛落,見一隻杯子已經飛過來,嚇得趕忙關房門躲了,杯子打到牆角,碎了一地,門外不忘傳來一聲怒吼:“不許去!”
兩天後,何皆登上飛往阿斯塔納的航班,何皆在飛機座椅上坐下之後,環顧了一周,望向了機艙窗外,機艙頭部的攝像頭,開始緩慢旋轉。由這個黑色的鏡頭,通往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沒有人類,它們靜靜地浸泡在深海之中,鋼鐵巨牆圍著一堆服務器,光電信息的閃爍著這裏唯一的動靜,在某個存儲空間內,此時正在記錄著幾段影像:
影像1:在某個出租車車內監控攝像頭下,後排乘客不慌不忙地搖下車窗,拿起手槍往一位街邊行人頭部開了一槍。
影像2:在機場餐廳的監控探頭下,一個顧客在不經意間往身邊的陌生人的咖啡杯裏撒下了透明粉末。
影像3:在一個公共衛生間門口遠處的攝像頭,記錄了一個人走出衛生間的時候,倒地不起,不明身份的另一個人影,隨後匆忙離開……
十天以後,北高加索地區,格魯吉亞境內庫拉河穀,大高加索山脈拾哈拉峰附近,延綿的雪山從主峰一路延展到了黑海沿岸,奧尼河穀廣袤的平原連接著庫拉河穀的原始叢林,山脈終年積雪,河穀茂密的叢林裏,一行三人正在艱難行進。
在傍晚來臨前,三人抵達雪線邊緣,開始準備露營。
何皆脫掉靴子,開始按摩腳掌的貫穿傷。
“還行嗎?”隨後坐下來的一個瘦弱女孩問了一句。
何皆抬了下頭,說:“沒事,比預想的好。”又問這個女孩一句:“你怎麼沒跟他們去梅斯蒂亞?”
女孩微微扭了扭頭,把頭巾摘下來,指了指不遠處趕過來的第三個人,反問何皆:“你是不是以為,是他帶著我?”
何皆看了遠處一眼,又回道:“哦哦,明白了,小看你了。”說完穿好靴子,說了句:“你們先坐一下,我去弄點木頭。”邊說邊扔下一個羊皮水袋,邊走邊說:“我看這水,不用過濾,直接燒吧。”女孩回了句:“行。”順手扔出了一包壓縮餅幹,何皆順勢接住,走開了。
第三個人,這時候走到女孩附近,一邊放下背包,微微靠近女孩,眼睛左右顧了一下,輕聲說:“後麵,可能有人。”
女孩冷冷地回了句:“先別跟何皆說。”
對方指了指何皆的方向,問了句:“衝,他的吧?”
女孩說了句:“放心吧。”
兩人開始準備露營。
遠處他們來的方向,似乎並沒有動靜。
第二天傍晚之前,三人到達滑雪點的山口,三人相互看了一眼,何皆說:“你們先走吧。”說完,二人戴好雪鏡,相繼下跳。
何皆背後,有人喊了一句:“何皆”
何皆沒回頭,但是喊了一句:“山腳等你!”
後麵的人剛要喊,何皆也縱身一躍。
雪山漸漸地被染上了金色,雪壁之上,四個身影在飛速下墜。
到達山腳露營點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灰暗,河穀的溪邊草地上,四個人兩兩挨坐著。
何皆問身旁的女人:“我媽告訴你的?”這個女人微胖,燙著卷發,抱著膝蓋的雙手,有一隻手背,留著一個短疤。聽了何皆的話,沒回答,轉頭看了看遠處的另外那對男女,說了句:“不錯哈,烏克蘭妞。”
何皆說:“這回,我媽又花了多少錢啊?”這女人哈哈大笑:“這回,不要錢!”
何皆一臉疑惑,開始微笑著問:“不會吧?你這是又要對我下手啦?”剛開口說了一句:“李慕……”這女人叫李慕,這時候趕緊說:“別,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打住。”頓了頓,“每次喊我名字,準沒好話。”
這時候,遠處那兩人衝這邊喊:“過來吧,一起吃點!”
這邊回了句:“好!”
山穀邊的溪邊篝火旁,四個人圍坐一起。何皆舉著一個杯子,看了看三個人說:“我,介紹一下。”指了指瘦女孩,“她,叫劉妮”。又指了指李慕說:“她,叫李慕,我同學。”又看了看對麵男人,說:“他,是莊莫,”然後對著李慕說:“你,別說人家是烏克蘭人,烏克蘭人在打仗呢,沒閑工夫來滑雪。”
劉妮微微笑了一下,看了看李慕,說:“我聽說過你。”
李慕忙問:“是嗎?何皆告訴你的?”
劉妮說:“不是。”
李慕看了一眼何皆,確認了一下。
劉妮繼續說:“兩年前,川西雅拉雪山……你的手,是不是在那裏傷的?”
李慕聽了,低下頭,又抬起頭。
“死的那個,是我哥。”
李慕一聽,頭又重新低下,然後抬頭認真地看了看劉妮,沒說話。
莊莫和何皆對視了一眼,站起身,到旁邊坐下。
劉妮和李慕說:“我哥沒了,我媽現在也不知道,一直以為他還在藏區支教,我還不敢說,老人家身體不好,可能撐不了幾年了。”
李慕低頭不語。
劉妮又說:“何皆說,他計劃登島,可是我知道這幾天一直有人跟著我們,這個人該是來監督他不要浪太久的。”
說完看著李慕。
李慕搖搖頭,說:“不。”又說:“這次,是來告訴他,先別急著回去。”
聲音不大,但是何皆還是聽見了,走過來嬉皮笑臉的問:“說說,怎麼回事?”
李慕白了何皆一眼,欲言又止,考慮了一下,說道:“你爸,他隻是這麼一說,我也不太清楚。”
何皆想了想,沒說話。
莊莫這時候喊了句:“抬頭!抬頭!”
四個人抬頭看天,一顆流星在空中劃出了一道白線,轉眼消失了,茫茫夜空之下的曠野裏,隻剩下四個人和一堆篝火。
一個月之後,裏海的無名島上,岸邊叢林的一處簡易房子裏,李慕背靠木牆席地而坐,看著沙灘上跑步的何皆,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