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娘娘!今日是正月初四,皇上在皇後宮中呀,您不可……”豐悅看著自家主子又要喝傷身的藥,連忙出聲阻止。
今天是正月初四。
皇上和皇後曾大婚的日子,每一年這一天,皇上就會站在皇後宮前,似一個虔誠的信徒在守望自己的神明。
皇後……是皇上搶來的。
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情。
溫雯也知道,她是依靠著自己有幾分相似皇後,才能坐上皇貴妃的位置。但是,人哪有不貪心的?皇上平日裏,對她是最好的,哪怕是皇後也不及她風光。
溫雯的性子是刁蠻的、活潑的,亦是不顧一切的。
她當即放下手中的湯藥,眉眼微揚,“擺駕、未央宮。”
豐悅聞言大吃一驚,今天的日子特殊,哪怕皇貴妃喝再多傷身子的藥,帝王也不會來貴妃宮中。可貴妃居然……居然要去皇後宮裏?!
瘋了!
“放心吧,皇上不會責怪我的。”溫雯的聲音輕飄飄的,“外頭落著雪呢,拿把傘來。”
豐悅隻得遵命,不怪皇貴妃有這般自信,帝王的寵愛盡數落在貴妃一個人身上,她如何能不自信?何況,上次皇上心愛的玉盞被貴妃不小心摔了,皇上擔心的居然是貴妃的手有沒有傷到。
貴妃說皇上不要再納妃嬪入宮,皇上就真的取消選秀。
貴妃說禦花園裏的花都是紅色的不好看,皇上就把花全都換了一批。
貴妃要的,皇上都能給。
除了…正月初四這晚留宿貴妃宮中。
外頭的雪勢的確紛紛揚揚,似要將這人間都覆蓋。京城中時而絢爛的煙花,將這偌大的皇宮照亮,溫雯能看清覆在琉璃瓦上的雪,散發著晶瑩又耀眼的光。
美好的、精致的、又令人向往的皇宮,溫雯想成為皇後,成為後宮真正的主人。
未央宮很冷清,裏麵就住著皇後和幾個服侍的下人。
門庭深冷,又空蕩寂寥。
和皇後的心一樣。
皇後是一個冷清的人,和溫雯的性子截然相反。皇後從不爭風吃醋,哪怕世間的女子都在皇上床邊,皇後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這樣的人,這樣心裏隻裝著國家社稷的人,的確很適合做皇後。
溫雯一眼就看見皇上李時晏。他的身形修長又挺拔,通身都是皇家的貴氣。他是溫雯這輩子見過,最有魄力、又最好看的兒郎。
外頭的雪落得很大,皇上的貼身太監何忠也陪著站著。兩人的肩上、頭上都積著不少的雪,可未央宮的宮門依舊緊閉。
對帝王緊閉著的,又何止是未央宮的宮門呢?
溫雯讓下人不要跟著,自己拿著傘走了過去。
她並未發出太大聲響,默默為帝王遮去落下的雪。
李時晏起初是沒有發覺的,他依舊在等,等那扇為他打開的宮門。
直到身邊的何忠驟然出聲道,“貴妃娘娘?見過貴妃娘娘。”
貴妃?他回神,生怕這聲音傳到未央宮裏去。他扭頭看向身邊的人,這人長著同他的溫溫三分相似的臉,當初選秀時,他一眼就相中了她。
可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隻有這個人,這個人的性格和溫溫一模一樣,她驕縱、任性。
“這麼看我做什麼?”溫雯撇撇嘴,“替你遮下雪還不許?你要是感冒,以後都別想跟我說話!”
之前他會哄她,可今天,不一樣。
李時晏並無什麼耐心,眸光比這夜雪還要陰冷,他壓低著聲音道,“滾。”
李時晏從來沒有凶過她,溫雯一下就呆滯住了。
帝王的威嚴向來最盛,選秀時,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他。可是之後,他會把他的鋒芒都收起來,向她展示最溫柔最脆弱的一麵。
她以為,她是最特別的那一個。
那現在這個表情狠戾、眸光淩厲的人,又是誰?
她不認識,也感到陌生。
何忠立馬道,“貴妃娘娘,今日是什麼日子您不知道嗎?皇上心裏是有您的,您等過今晚就好。”
可她應是獨一無二,為何要等?
“還不滾?”李時晏將視線落在未央宮的門上,聲音帶著發怒前的隱忍。
溫雯捏著傘的手都在發抖,她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倔強地吸了吸鼻子,不讓眼淚落下來,聲音不受控製地加大幾分——
“憑什麼?她連宮門都不曾打開過,是我來為你打傘!我心疼你,李時晏!我不許你這麼卑微!”
何忠聽得心肝脾肺都要跳出來,直呼帝王名諱,貴妃娘娘是真的敢啊!
溫雯不信,不信李時晏舍得罰她,分明她是他心尖上的人,私底下,她也喊過他的名字。那時,他是高興的,他喜歡她喊他的全名。
平日的寵愛,是此時溫雯發怒的底氣。
“何忠,賜貴妃杖斃。”
李時晏的聲音很淡,淡到說這話時一絲起伏都沒有,甚至連眼睛都未眨一下。
溫雯不可置信,“皇上?我做錯什麼了,溫溫做錯什麼了?”
溫溫?
聽到這兩個字,帝王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動容。
但他沒有收回成命,溫雯哭了起來,這哭聲讓他厭煩,他不喜歡女人哭,溫雯是知道的。
“吱呀——”
未央宮的宮門開了。
李時晏那如死水般的眼睛,終窺見天光。
芙秀扶著一個瘦弱的女子出來,這女子眉目溫柔,神色淡然,身上似帶著月色,清冷又淡漠。
女子披著狐裘鬥篷,絨毛隨著寒風起舞,她咳嗽幾聲,消瘦的肩頭跟著抖動,蒼白的臉讓她看上去跟易碎的雪花一樣,柔弱且令人憐惜。
這是溫雯第一次看見傳聞中的皇後,都說皇後鬱結成疾,身體不好,所以妃嬪們都是跟自己行禮問安。
李時晏總說她像皇後,可她自認為,是不像的。皇後生的好看,即便染上病色,也是行如弱柳扶風,脫俗的美。可自己,總要沾上胭脂,才敢見皇帝。
她和皇後,哪裏像呢?
“未出年關,皇上為何就要在未央宮前殺人?”皇後的聲音很輕,仿佛再輕一些就要消散在風裏。
溫雯看見,平日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王,此刻像一個無措的孩子,他羞惱、高興、又難安。
“朕…”他頓了頓,“我……”
溫雯恍惚,原來,他愛一個人是這番模樣,他也不是所有事都遊刃有餘。
“好歹是你自己選的貴妃,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就要殺她。”皇後又咳嗽幾聲,“天冷,諸位且回吧,受風寒就不好了。”
“溫溫!”李時晏著急地上前一步,又在對上她的眼神後,慌忙將步子撤回。
溫溫?
溫雯知道,李時晏叫的不是她。頓時,她隻覺得血液都凝固,連心都揪著疼,她覺得自己很可笑,可笑得認為自己分到帝王的寵愛,可笑得認為自己在帝王心中的位置獨一無二。
那她呢?哦,對了,她是溫雯。她不是溫溫,不是替身。
李時晏不知怎的,冷笑出聲,“溫溫若想朕留她一命,今晚,你留朕在未央宮。”
他說這話時,臉上的神情分明是倨傲的。
可溫雯卻聽出他話裏的懇求,他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仿佛在說,求求你,我求求你,留下我。
溫雯口中,說不出一個字。
溫雯看見皇後臉上的神情很複雜,她在發抖。溫雯不明白,皇上分明是在意她的,又害怕什麼?
她不知道,皇後隻是惡心得發抖。
芙秀攙著皇後,自己能感受到皇後的情緒變化,她隻是歎息。
皇後的心太硬,捂不化。
皇後盯著溫雯看了許久,看得她頭皮都發麻,直到她忍不住時,皇後出聲了,“進來吧,天冷。”
李時晏的臉上揚起一抹燦爛的笑,那笑是發自內心的,不是朝廷上虛以委蛇的,是整個人都鮮活起來的笑。像小孩子終於得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禮物,滿足又高興。
未央宮的台階積著厚厚的雪,而這台階上,終於印下李時晏的腳印。
他不敢再強迫蘇溫溫。
蘇溫溫,蘇溫溫。溫溫。他不止一次這麼叫過她,她從來都不應,沒有關係,她應不應都沒關係,他隻要她在自己身邊。
外頭的何忠沒有跟著進未央宮,皇後能讓皇上進去已經是格外開恩。
他轉頭看向溫雯,臉上的神情依舊恭敬,“貴妃娘娘,回宮吧,今夜無論如何,皇上都是要宿在未央宮的。”
哪怕她凍死在未央宮前,皇上也不會因此從未央宮出來。
溫雯沒有動,她冷下去的,不是身體,她麻木地看向何忠,“聽說,你是在皇上是太子時,就已經跟著皇上了。”
何忠頷首,“皇上器重,咱家也才能一直跟著。”
“那……”她幹巴巴地開口,“那…皇後和皇上……”
他們的感情,是怎樣的?
李時晏僅僅因為她長得像皇後,都恨不能摘天上的星星送給她,那為什麼皇後不動心?沒有人,溫雯覺得,沒有人能不被李時晏打動。
他對一個人好的時候,是那麼那麼溫柔。連她都沉淪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