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祈年在雪地裏寫了一行字。
娶蘇溫溫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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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國公家的小世子?”蘇溫溫微微彎著腰,眉眼彎彎。
宋祈年的眉頭輕皺,他雙腿有疾並不能行走,此時隻能坐在四輪車上。好看的唇因為不悅抿成直線,俊臉也染著蘊色。
那姑娘的臉往前又湊幾分,隨後她輕輕一笑,“長得有幾分姿色。”
“無禮。”他操縱四輪車繞過她,欲離開這地方。
蘇溫溫很快追上來,“哎,你我可是定過娃娃親,日後我是要嫁給你的。”
車輪停下。
車上的人並沒有回頭,冰冷的聲音響起,“姑娘,那是父輩之間的戲言,做不得數。再者,我心不悅你。”
“沒有關係。”蘇溫溫走到他麵前,她臉上的笑同天上掛著那暖陽一樣耀眼,“我心悅你就足夠了。”
“你!”
“知道,你要說無禮。”蘇溫溫不在意。
“不知羞恥!”
“我又沒撒謊。”
“無禮!”
“是是是,失禮。”蘇溫溫在他麵前微微拱腰行禮,眉眼彎彎,語氣恭敬,“世子爺,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
宋祈年不喜歡蘇溫溫,準確來說,是討厭。
蘇溫溫是生活在邊疆的女子,不知禮數、不矜持、沒規矩。他見過的女子要麼會吟詩作對、要麼會琴棋書畫,可蘇溫溫,她腦袋空空,什麼也不會。
所以,他讓父親退了這門親事。
這才有蘇溫溫找上門來。
此時小姑娘看著自己笑得開懷,“宋祁年,你不記得我啦?”
宋祁年偏過頭,不去看她的臉上那明晃晃的笑意與討好,語氣淡淡道,“不記得。”
他看見她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隨後又揚起笑,“沒關係,我記得你就好。”
宋祁年沒有接話,他應該記得什麼呢?他如今隻是一個殘廢,一個表麵風光實則不堪的世子。
蘇溫溫到底喜歡他什麼。
他不知道。
之後的日子,蘇溫溫也經常借她父親的名義找上門來。
蘇溫溫的父親是邊疆大將蘇霆,蘇霆這個人雷厲風行、說一不二,偏偏愛妻愛女。
蘇溫溫隻要說想要天上的星星,蘇霆也會摘下來給她,何況如今蘇溫溫隻是想要安國公家的一個世子。
安國公府人丁稀薄,安國公在朝上也並無建樹,因是世襲的爵位,手上並無實權,同皇帝也說不上兩句話。夫妻倆隻有一個兒子,自然也想靠一棵大樹,讓兒子安安穩穩度過一生。
蘇溫溫今日帶來一個江湖上的名醫,叫鬼手。
鬼手長得人模鬼樣,人如其名,一張臉用一個鬼麵具遮著,叫人看著心裏直發怵。
宋祁年坐在書桌前,修長的手指捏著筆杆,指尖隱隱泛白,語氣間帶著隱忍的薄怒,“蘇溫溫,你今日又是想要做什麼?”
“給你治腿呀。”她的聲音其實很好聽,同她的性子一樣,有幾分古靈精怪的活潑,“這是整個燕歸國最厲害的遊醫,我可是費好大一番功夫才請來呢。”
臉上的神情分明是“我厲害吧,快誇我”。
宋祁年氣笑,“我這雙腿被眾多太醫看過,藥石無醫,蘇姑娘今日莫非是想尋我開心?”
蘇溫溫提著裙子走到他麵前,氣呼呼地往桌上一拍,“掀起來!”
確實被她這架勢唬住。
宋祁年微怔,“什麼?”
“衣服。”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還以為聽錯。
下一秒,隻聽那姑娘肯定地說,“衣服,掀起來。”
蘇溫溫彎身蹲在他麵前,正欲自己上手,隻看見一雙手壓在墨色的衣袍上。
那是一雙極好看的手,細長、白皙且骨節分明,圓潤好看的指甲蓋修剪整齊,覆著白色的月牙。
看得蘇溫溫心神一晃。
忽而那手握成拳。
下意識抬頭。
宋祁年的臉撞進她眸中,他濃密的眉緊緊皺著,好看的丹鳳眸帶著冷漠,“蘇溫溫,你到底有什麼目的?”
宋祁年是好看的,也是疏離且防備的。
他受過的冷嘲熱諷太多,自然不相信蘇溫溫會毫無所求地接近他。
可蘇溫溫貌似真的沒有。
她一雙杏眼噙著薄霧,似斂著世間所有的委屈。
他聽見她說,“我沒有,宋祁年,我隻是……”
“喜歡你。”
這是蘇溫溫見到他之後,第二次說喜歡。
安國公府隻是一個空殼,徒有虛名罷了,這是宋祁年從小到大都聽到的話。他原本想考取功名,卻在大街上被峋王女兒的馬踢倒,腿再也不能行走。
沒有腿,亦沒有尊嚴地,隻能咽下這口氣。
峋王是當今皇上的親弟弟,而峋王遊手好閑沒個正經,手上無官職也無實權,看起來和安國公府差不多,但有一點不一樣,他得皇帝心意。
峋王的女兒安惠郡主,安國公自然也動不得。
宋祁年知道安惠郡主喜歡他,因為他的臉。
安惠郡主說那日騎馬並非想斷他的腿,隻是想逗他。
可他的腿斷了,不能行走之後,安惠郡主又說一個殘廢,長得再好看也配不上本郡主。
這樣的宋祁年,麵前這個蘇溫溫居然說喜歡他。
默了良久,衣袍終掀,露出殘缺。
蘇溫溫並沒有去看,隻是跟鬼手說,“務必治好。”
宋祁年本沒有抱希望的,然而鬼手摸過他的腿骨之後,粗糲的聲音響起,“可以治,隻是需一月時間。”
這道粗糲的聲音此時如仙樂般悅耳。
他顫顫巍巍地問,“真…真的嗎?”
“自然,我說能治,就能治好。”
宋祁年不敢太高興,怕之後更失望。
倘若,倘若上天真的賜他一抹亮光呢?他抬眼去看蘇溫溫的臉。
蘇溫溫站在窗前,陽光透過窗紙照進來,盡數落在她的發間。
他看見。
她臉上那抹比陽光還溫熱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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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後。
宋祁年的腿真的好了,隻是剛剛痊愈,每日能行走的時間隻能逐日遞增。
起初隻能走一刻鍾,現在,他已經能走半個時辰了。
安國公宋慈和國公夫人安如雪皆是欣慰,不停地感謝蘇溫溫。
蘇溫溫害羞地撓頭,說出來的話依舊雷耳,“沒什麼,我要嫁給他的嘛。”
安如雪先是一愣,隨後又笑起來,“是是是,咱們溫溫要嫁過來的。”
宋祁年聽著,臉上並沒有什麼表情,已經沒有先前那般抗拒。
怎麼著,她都於自己有恩,他總不能傷人家的心。
十一月,天氣已驟寒。
安惠郡主聽說宋祁年的腿已可以行走,當即辦一場馬球會,邀請京中所有叫得出名號的公子和姑娘同來。
宋祁年身邊的貼身小廝陳魏遞上拜帖,還不等他問,就聽宋祁年臉色陰沉地說,“就說本世子身子不爽利,不去。”
“好。”陳魏收回拜帖,又喃喃自語說,“這郡主臉皮也蠻厚的,這樣還好意思邀請您去打馬球,得虧蘇姑娘不知道您的事,不然肯定不去。”
宋祁年聽到後半句,抬了眼,“蘇溫溫去了?”
“啊?對。”陳魏躬著腰身,“蘇姑娘去的,她以為您也去,我沒跟她說郡主之前和您的事……”
宋祁年想到那些人向來刻薄又勢利,蘇溫溫沒個心眼,和他們一起定然要被刁難,眉微微鬱結,“我們也去。”
馬球會上,男女並不同席,男女席間用竹簾或屏風隔開,宋祁年坐在蘇溫溫旁邊,他能透過懸下的竹簾,看見蘇溫溫鮮豔的衣袍。
她喜愛穿亮色的衣服,暖黃、翠綠、水藍,這些亮色的衣服也很襯她。
今天的天氣很好,暖陽高掛空中,撒下來的光輝,像蘇溫溫今日穿著的明紅色的衣裙,奪目又炙熱。
蘇溫溫其實很好看,她總是彎著眉眼,對著別人笑,帶著絕對的真誠。她一笑,周遭的一切就會不自覺黯淡下來,就隻能從萬物中,不自覺注視她的臉。
“待會兒蘇二姑娘可要下場?”丞相之女許傾走過來,穿著素雅的水粉衣裙,臉上略施粉黛,模樣溫婉氣質賢淑。
這聲音很好聽。
蘇溫溫微微抬眸,“許姑娘?倒是許久未見你。”
許傾朝她笑了笑,坐在她身邊。
蘇溫溫接她的話說,“馬球我在西洲玩膩了,今日無非是湊個熱鬧,許姑娘打嗎?”
“不,我害怕騎馬,而且準頭不好。”許傾垂眸,又似想到什麼,聲音清淺,“蘇小將軍他近日……”
“你說我兄長?”
許傾臉微紅,點頭。
蘇溫溫了然一笑,“我兄長已經回西洲啦。”
“這麼快就回西洲了嗎?”許傾手中的絲帕緊了緊。
“嗯,他也不能總待在京中嘛。”蘇溫溫說得沒心沒肺。
隔壁的宋祁年卻是明白,蘇家在軍中威望頗高,功高震主,皇帝自然不許。一邊想要讓蘇家賣命,一邊又忌憚,所以讓蘇霆帶著蘇溫溫在京中,讓蘇韞回西洲掌軍。
有人質在手中,就不怕蘇家謀反。
將軍府和安國公府的親事,也不知道龍椅上那位,知不知道呢。
“那他什麼時候還能回來呀?”許傾的聲音再次響起。
等她無意識說出口,這才回神解釋,“我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哈哈哈,羞什麼?西洲的姑娘若喜歡一個人,都是會直接說的。”
“直接說?”
“對呀,心悅一個人,自然要告訴他,你不說別人怎知你心意呀?”蘇溫溫爽朗地笑,“就像我喜歡安國公家的小世子,我也是直接告訴他的呀。”
“啪——”
茶杯摔碎在地。
許傾臉色瞬變,連忙握住蘇溫溫的手,“好妹妹,我長你一歲,且這麼喚你。你這話可不要再落到郡主耳朵裏去。”
安惠郡主囂張跋扈,她想把宋祁年收到府中當麵首,不是一天兩天。若蘇溫溫說要同她搶,這安惠郡主肯定要氣炸。
蘇溫溫不解,“今日這馬球會,也是郡主邀請我才來的,我看她也並非那麼不講道理……”
然而她話未說完,麵前就出現一個身著華服的姑娘。
來人紮著高髻,頭戴金簪,就連衣袍上都用金絲線繡著花紋,衣襟處嵌著珍珠,模樣格外華貴。
許傾立馬起身行禮,“見過郡主,問郡主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