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漸冷、豔陽天(1 / 3)

春暖花開時,三月桃花盛,皇貴妃懷孕的消息傳出。

芙秀看一眼自家氣定神閑的皇後,有些替她著急,貴妃娘娘都懷孕了,偏皇後娘娘還穩如泰山,絲毫沒有要爭帝王寵愛的意思。

皇後的身子更差,芙秀時常看她坐著發呆,一會兒笑一會兒又流淚,這樣的皇後,著實令人心疼。芙秀覺得,皇後娘娘這般視名利和寵愛為無物的女子,當真是脫俗。

自正月時皇帝來過未央宮後,到現在,芙秀算了算日子,已經兩月未來了。

“咳咳……”蘇溫溫看著自己的手,瘦得皮包骨,這幾日她不喜歡照鏡子,她不願從中看見自己蒼白消瘦的臉。

芙秀為她倒一杯溫水,順帶說著貴妃的事情,“娘娘,皇貴妃有孕了。”

蘇溫溫並沒有什麼反應,“是麼。”溫水落肚,身子回溫。

“娘娘……”芙秀是三年前,蘇溫溫見她可憐才將她收到身邊伺候的,她和安年一樣,心裏是個藏不住話的。芙秀如今才十七歲,正是灑脫的年紀。

蘇溫溫見她欲言又止,知道她想說什麼,她輕輕一笑,“平常人羨慕的帝王寵愛,於我而言,隻是枷鎖罷了。”

“可奴婢覺得,若是皇後娘娘身子好起來,貴妃娘娘肯定是不及你的。再說,皇宮這麼大,如何就是枷鎖?”這話,芙秀說的真心,她覺得皇後娘娘就是世間最溫柔的皇後。

未央宮幾個下人,都得皇後娘娘的照顧。可皇後娘娘的心思總是深沉不可捉摸,長年累月,身子也憋出毛病來。

蘇溫溫瞧著她,眉微微揚起,朝她招了招手,她的聲音溫柔又清淺,“芙秀可有中意的兒郎?我尚且還能為你做主。”

芙秀紅了臉,“娘娘這是說的哪裏話?奴婢要一輩子照顧娘娘的。”

“你的一輩子太長,不該隻待在我身邊的。”蘇溫溫的手撐著頭,“你去過西洲嗎?”

西洲,那是邊境。芙秀搖搖頭,她沒有出過上京,哪怕在上京,也是困在深宅大院裏。

“西洲是一個很美好的地方,那裏的女子都很看得開,絕對不會拘在一個地方。我能去攀高山,踏河流,雄鷹會在我頭頂盤旋。現在是春天,若在西洲,我會折春枝,拈花舞劍。”

芙秀默默聽著,她看著皇後眼裏的亮光,那是她品不出來的向往。

“若要我在這裏,隻為求一個男子的愛憐,我會感到痛苦。”

芙秀不解,“可那個人是皇上啊,他是天下共主,皇上的寵愛如何能讓人感到痛苦呢?”

“若一隻鳥長著雙翼,不讓它飛翔,它也會痛苦的。”蘇溫溫又看著芙秀笑了笑。

蘇溫溫笑起來很好看,也很真誠。

她說,“京外的滕華山,地勢險峻,不過勝在景色美麗。你日後出宮可以去看一看,秋季時,那裏的楓林很美……”

說到這裏,芙秀神色有了變化,“娘娘,可是滕華山…”她頓了頓,看蘇溫溫的眼神明顯是等著她說下去,“滕華山,是世子爺身死的地方。”

“你見過他嗎?”蘇溫溫的眸子微垂著,神色晦暗不明。

芙秀點點頭,“我曾在街上遠遠瞧過他一次,世子爺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京中的姑娘常說他是人中龍鳳。隻是後來不知怎的,娶了那個刁蠻的郡主。”

“他啊……”

芙秀看見皇後陷入某種不可自拔的回憶,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的唇角勾著淡淡的笑,似乎眼前已經看見故人的模樣。

“他是一個極聰明又極傻的人,他心中有遠大抱負和理想,他是我此生……”

“嘭——”

未央宮的大門被人踹開,芙秀驚得站起,卻看見來人是皇上,皇上麵色陰沉,滿臉都寫著“朕想殺人”四個大字。

芙秀戰戰兢兢地行禮,而蘇溫溫那“他是我此生最愛的人”被吞入腹中,她臉上的溫柔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聽李時晏說——

“說啊!皇後怎麼不繼續說下去?我今日才知,皇後待在未央宮,關起門來,竟是同婢女說這些!”

李時晏的眼神如刀子一般劃過芙秀,聲音冷如寒霜,“滾!”

芙秀擔憂地看向皇後,那人卻是朝她搖搖頭,示意她離開。

蘇溫溫看見何忠身後站著太醫,突然想起她近日身子不好,想必是消息傳到他耳朵裏,他這才帶了太醫來看她,正巧,就聽到她的那些話。

那是她的真心話,她思念宋祁年,為何連思念都不許?

何忠將門關上,外頭的光亮隨著門一同被隔絕。蘇溫溫的臉色頹敗,如即將凋謝的花朵。

“我的好皇後,”李時晏的手掐著她的下顎,他亦是痛苦的,他亦快被逼瘋,“你就這麼想他嗎?”

蘇溫溫被捏得生疼,“皇上,你…咳咳……你愛而不得時,會找與我相似之人。我…我隻是偶爾,偶爾的時候,才敢想一想他,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李時晏鬆開鉗製她的手,“蘇溫溫,你到底要我怎麼做,你到底要我如何?!!”

他咆哮著,似哀鳴。

似在控訴,你為什麼不能愛一下我?

蘇溫溫從不覺得李時晏可憐,隻是偶爾他崩潰,朝自己怒喊的時候,她會覺得他很可悲。他這樣的人,居然也會痛苦,居然會甘願讓自己痛苦。

她用帕子捂唇咳嗽著,身體的冷意讓她打了個冷顫,“聽說,貴妃有孕。”

李時晏不知為何,聽她這麼說會覺得心虛。

但很快,這股心虛又被怒火代替,蘇溫溫不鹹不淡地說,“恭喜皇上。”

李時晏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好狠!蘇溫溫,你真狠!”

他將桌麵上的茶具盡數摔在地麵上,裏麵的動靜讓芙秀心猛得一跳,當下她就要進去,卻被何忠攔住。

何忠似乎已習以為常,“主子的事情,哪兒輪得到我們當下人去管?”

芙秀停住,她聽見了皇後的聲音。

“皇上,我還是沒有您狠,你讓我父親殺祈年。這世間,誰有您的心狠?”蘇溫溫的手抓著他的衣襟,帝王的容顏並沒有什麼改變,反而更加豐神俊朗。

反觀她,多年的消瘦與折磨,早已讓她變得人不人、鬼不鬼。

“皇上,您現在,後悔了嗎?”

李時晏握住她纖細的手腕,不由得皺眉,她似乎更瘦一些了,似乎他再用力一點對她,她就要破碎掉。

他聽見自己冷靜的聲音,“你如果問,後不後悔娶你,那麼我告訴你,我不後悔。再來一次,我還是會娶你。”

“你如果問,我後不後悔殺宋祁年,我回答你,我不後悔。他占去你心裏那麼大的位置,他該死!”

“我隻後悔一件事,後悔沒能早些讓你喜歡上我。聽清楚了嗎?蘇溫溫。”

蘇溫溫看見他眼裏濃烈的情意,炙熱又灼灼,她避無可避。

“我這一生,站在血泊裏,站在刀尖下,我從未怕過。可我一旦對上你的眼睛,我總覺得害怕。”

“能不能別愛宋祁年,也喜歡一下我吧,蘇溫溫。”

“即便我們互相折磨,你也隻能與我葬在一起,咱們至死方休。你這一輩子,都不能放開我。”

可當他的委屈和怒意宣泄過後,他又變得無助又迷惘。

“蘇溫溫,真想把心掏給你看。”

--

溫雯喝燕窩時,豐悅從外頭進來說,“娘娘,皇上在未央宮同皇後吵起來了。”

李時晏很少同別人說話,更別提吵架。

溫雯想到皇後在未央宮相安無事地待了三年,是因為救了她才招惹上皇帝,便放下羹匙,“去未央宮瞧瞧。”

未央宮的門緊閉著,何忠等人站在門外。

何忠看見趕來的溫雯,臉色一變,“貴妃娘娘。您怎來了?”

“自然是來拜見皇後娘娘的,何公公,皇上也在這裏?”

她的話音剛落。

立馬傳來李時晏的怒吼,“蘇溫溫!你是我的!你這輩子,都是我的!”

外頭的人皆是神情複雜,皇上強迫皇後也就罷了,偏偏還鬧出這麼大的動靜。

何忠為難地看向溫雯,“貴妃娘娘,您此時恐怕不方便見皇後。”

皇後的哭聲夾雜著裂帛聲一同傳出,溫雯不敢信,那個高高在上的君王,會卑微成這副模樣。

看著溫雯的表情有些怔愣,何忠道,“貴妃娘娘,您還懷著身子呢,還是回去歇著吧。皇上一時半會兒,估計不會從裏麵出來的。”

溫雯頷首,她的唇輕啟,終又什麼也沒說。

“滾!你滾,別碰我……”

溫雯將走的步子一頓,她深深的看向未央宮的門,世間的女子,真的有能拒絕李時晏的嗎?

不知是什麼摔碎了,剛好砸在門上,發生劇烈的清脆聲響。

“蘇溫溫……太醫!”李時晏焦急地聲音響起,“何忠!”

聞言,何忠立馬打開門,溫雯也看清楚裏麵的景象——東西碎了滿地,茶水在地麵上蔓延。而皇後的衣衫有些亂,她的手心正淌著血。

李時晏實在等不得,他抱起蘇溫溫就往屋外走,口中念念有詞,“溫溫,我不逼你了,我再也不逼你了。”

溫雯站在門口,看著李時晏與自己擦肩而過,他的確很著急,根本沒有發覺她的存在。

他稱“我”。

她看見他泛紅的眼眶,看見他抱著皇後的手因用力泛著白,看見他腳下的步子生風似的走得飛快。皇上從沒有因為誰情緒失控,也從沒有因為誰這般不顧帝王威嚴。

豐悅為溫雯遞上帕子,“貴妃娘娘,如今風多,您看您,都迷了眼睛。”

是啊,她怎麼瞧見李時晏難受,自己就跟著迷了眼睛呢。

溫雯回宮,卻在半路看見渝妃和憐貴人。

這憐貴人是個膽子小的,也不曾見她因誰紅過眼,隻是她進宮被皇上翻了牌子後,她也期待皇上的寵愛。

大抵進宮的女子,都渴求帝王那一點點的愛憐。

溫雯每每與憐貴人對上視線,都能從她的眼神裏看到羨慕。是的,羨慕,不是嫉妒。

兩人跟她行過禮之後,憐貴人盯著她的肚子兀自看了好一會兒。

溫雯的手摸上肚子,“今日天氣好,你們可是去賞花?”

憐貴人這才移開視線,點點頭,“貴妃娘娘可要同去?”

溫雯搖搖頭,“本宮就不去了,你們去吧。今日本宮乏的很,先回宮歇了。”

渝妃接著說,“貴妃娘娘如今懷有龍子,是好福氣的。憐貴人,你先前不是說有一罐醒膚膏,可讓身上不長紋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