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由一介布衣一躍而至一郡之守,秦博士再傲,也該知足了、心動了。
秦博士淒涼地笑了笑,道:“一郡之守,那很大麼?再大的官兒,到頭來還不是一片黃土蓋頭而已?李壯士,秦某隻知這天下千年以來,風liu人物也好、英雄好漢也好,實力擁有得越大,百姓受苦的便越多。到頭來在他們被後來居上的英雄天驕取代時,卻還未做出真個甚麼大業了來。”望了一下郭破,眼中泛著難以言喻的感情,像是對李成勳,又像是對郭破,甚或是自語道:“其中雖然真有一些成就了不世功業的人君出現,但那又是舍去了多少人性造就出來的呢?秦某不才,餘生再無功名之心。”秦博士一生奉行儒門忠君愛國之言,此刻說出這些話,實是他遭逢大變以來曆盡風霜後反複思想之結果。
儒門思想在天下已傳承千年,端的是無論誰坐龍椅均大力支持。去蕪存精之下,別的可以不知,綱常之規、忠君之責實是成了天下士人的基本信仰。秦博士自小受到熏陶,其思想雖然已根深蒂固,然而經過了五年風霜的洗煉,終還是有了一定的轉變。
至於這是好、是壞,在今夜之前他或許還有所疑惑,但如今他已不想再理。隻要救出了郭破,並盡力保其餘生安康,在秦博士心中便是盡了這一輩子的責任,也報答了他人的恩情。
李成勳沒有答話,卻若有所思地望了郭破一下,突地對身旁騎卒下令道:“給我拿下那人!”指的是郭破。既然功名誘之不得,便唯有以其親人要挾。他卻不知郭破與秦博士隻不過比他早了一點點認識而已。
那些騎卒當即領命躍馬出手,秦博士見了大怒,喝道:“好卑鄙!”身形一閃,一躍而起,往眾兵騎卒處追截而去。
就在此時,寒光一閃,“宿夜神槍”當即發動。
沒有半點的聲息,沒有半點的痕跡,李成勳手中長槍在虛空中陡然消失,卻又驟然出現秦博士之前。像是來自於九天十地之盡頭,又或是衝破了千世萬年的時空,來索命要債的魔兵。
心憂郭破安危的秦博士身在半空中,突然感到全身上下萬千個毛孔都被強大的壓力壓得將要爆裂開來似的,尤如被千萬根尖細無比的同時刺於身體之上,心中大駭。
槍未至而殺傷力強至如斯,那麼被那根可怕的槍擊在身上,豈非是爆體而亡,死無全屍?
以最無形的方式突然爆發出最強大的破壞力來,這便是長孫宿夜所創、威震天下的“宿夜神槍”!
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剎那,郭破又看見了。“看見”了李成勳的“宿夜神槍”,更看見了真正的“宿夜神槍”。
郭破在秦、李兩人的氣機牽引之下,彷佛又掉進了那一個沒有時間、沒有界限的空間之中,看著代表“宿夜神槍”的氣流的流動,尤如一頭獵食中的豹子,陡地醒悟到要使出“宿夜神槍”那麼“靜”的攻擊,李成勳用的方式是匿,即在那一瞬間以極奇特的行功方式將全身功力像擠壓麵粉一般的壓成一個“小點”,然後忽地炸開。
但是在他心中更有奇想:也許“靜”不應是一種匿,更應是一種隱。這其間的分別玄妙無法以任何的字眼分辨,但後者無疑更接近真正的“靜”,以及真正的“宿夜神槍”。
又或者更進一步來說,那不止是隱,更且是“融”,但“融”和“隱”確實是甚麼,郭破腦中卻還是模糊一片。畢竟到此刻為止,郭破隻是從感知上認識到“氣”最神秘的本質,卻不能拿出半分氣勁來加以嚐試。
但即便如此,他的這些感應若是被秦博士或是李成勳得知,那震憾絕對要比見到天下第一高手還要來得大。在這天下之中,還沒有誰聽說過有那麼一個人、那麼一種功訣能使人單憑感知來窺破別人的行功法門、奧秘。否則的話,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私隱豈非都被他學去了?
當然,無論秦博士或是李成勳都不知道這荒謬的事情,兩人正在那兒舍生忘死地戰著。
李成勳沒有殺死秦博士之意,但在秦博士強大的氣勢之下,他的“宿夜神槍”竟突破了一直以來的瓶頸,把李成勳帶到一個新的境界。
然而,卻也是一個他無法控製的境界。
殺戮的槍安靜而疾迅地往秦博士身上襲去,連李成勳的心底都不禁為秦博士而歎息。他相信,秦博士在這一槍之下沒有半分活下去的可能。
但他也沒有辦法了,在這一刻,他的手還在槍杆上,但他的人卻隻是這槍的傀儡。
誰說進步的境界就一定是人所能控製的境界的?或許有朝一日,人的滅亡正是來自於其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