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客棧放完行李之後,來到曲江一處茶樓,想著能夠看登高遠眺 “廣陵潮”的神采。
茶樓比酒樓要清靜得多,這裏隻有寥寥幾位客人,店家解釋說每年的八月十五人最多,其次就是每月的十五,也偶然可以看到廣陵潮,至於其它時間能見到的,是少之又少。店家說在這兒待了十幾年,想來也是見過許多次廣陵潮了,所說的話應當不會有假。但是二人也沒失望,而是坐在茶樓內品茗觀景,雖無潮景卻有遠景,也不失為一番美色。
店家在得知二人已經用完膳的情況後,建議二人先來些茶果。等晚些時候有些餓了,可以再各來一碗茶湯。所謂茶湯,即將茶做成茶餅,喝茶的時候,將茶橇起一塊,放在容器中搗成粉末,加水煮的同時還會放蔥、薑、桔子等調味品。
這座茶樓共有三層,高五丈,雖說這裏離曲江還有數裏遠,但高度足以一覽潮湧時的美景。店家給二人上了一些鮮果和已經烹煮好的茶水,便行禮退下了,讓二人可以安靜的賞景。
顧月喝了口茶,泰然道:接下來什麼打算?
老白淡然品著茶:明天渡江到建康,無事的話,分道揚鑣。
顧月聽到這個回答明顯很不滿意,麵露愁容,惶惑道:在琅琊的時候我寄了一封信回震澤,剛在客棧的時候又寄了第二封信回去,想來震澤的人很快就會馳援我們的。倒是你,怎麼當個沒事人一樣,你要知道你這次,恐怕會得罪南境五大宗門之一的洞庭。
老白放下茶杯,抬頭閉眼迎著一陣清風拂來,轉頭對著顧月笑道:震澤不是五湖之首麼,這又是江左的地盤,我自然是不怕的。喝完茶之後,心中的焦急愁悶彷佛全都消逝,我想你一開始也有這種感覺,千萬別白費了這茶。
顧月皺緊眉頭,愁悶道:我就擔心震澤的人不當回事,顧師祖如果在宗門內還好,我就擔心他要是剛好不在震澤,震澤內的其餘三門,王氏北上了,謝氏和顧氏關係又一般,陸氏那幾個同輩的和我關係又不好,所以就…。
老白哈哈大笑:合著你在宗門內關係這麼差,要不你不回去得了,磨練武藝最好的方式是行走江湖,雖頗有風險,但肯定對你的劍術精進大有裨益。至於我嘛,之後要在丹陽附近等一個朋友,不過得看有沒有緣分,所以不必擔心我。
顧月低頭不語,然後失落的說道:不行,再過一段時間就是我娘親的祭日了,加上我現在還有傷!
老白安慰道:當然了,在宗門內也不錯,可以好好的靜下心去修煉,也不失為一種選擇。
顧月沉鬱道:這次幾位長輩如果知道我受傷了,估計沒個幾年,都不願意放我下山了。
老白再次拿起茶杯,然後開口問道:怎麼王玉讓你一個人去追蹤蕭絮、蕭逸二人。
開口之後,看著顧月直愣愣看著自己,發現自己言語有些不妥,然後改口說道:我的意思是說,王閣主北上是為了成立琅琊閣,照他的設想,琅琊閣當成為聯係南北的信息樞紐,那麼兩境之間的情報將格外重要。你也看到,蕭逸的劍術和蕭絮的飛劍,就這麼危險的兩個人,讓你一個剛出宗門的姑娘去追蹤,真是…!
顧月連忙解釋道:其實王閣主隻讓我探查情況後立馬回報,因為他之後就要單獨北上,去見青州內泰山派和東萊派的兩位掌門,所以我和王羽會留下來,等後續人馬到了再一齊先選定琅琊閣的住址。是我自己,你還記得那個寺院麼?
老白脫口而出:“大宗山朗公寺。”
顧月點頭示意:對,永和年間,王右軍來到大宗山,朗公寺主持來到王右軍跟前,請求他題寫寺院楹額,王右軍欣然答應,揮手寫就“大宗山朗公寺”。
老白放下茶杯,疑惑的問了問:王右軍是?
顧月耐心的解釋道:哦,我忘了你已經許久沒有回南境了。永和七年,朝廷詔令王逸之為右軍將軍,所以世人皆稱他為“王右軍”。或許是受了娘親和謝令薑姐姐的熏陶,我從小就喜歡看書寫字,若不是娘親去得早,我都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學武。那天其實跟到那兒就該止步的,隻是我回琅琊的時候碰巧和另四人擦肩而過,想著那幾人應當不是泛泛之輩,就跟到了那個水榭,之後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
老白仍是不解道:那個王羽呢,怎麼在琅琊沒見過他?
顧月用手轉動著空著的茶杯:不知道,許是見我許久沒回來,去找我了吧!
老白緊皺眉頭:如果是去找你,按你說的,你在客棧寄過一封信,想來應當是自己人吧,為何沒有告知你他的下落。
顧月咬了咬嘴唇:不知道,許是…。
老白給顧月和自己倒上茶水:看來還真是個孫子。
顧月抬頭注視著老白:你!
老白剛拿起茶杯又放了下去,連忙解釋道:我的意思是說,怪不得還是王玉的孫子,一點都不知道輕重。
顧月目光仍未離開老白,輕聲說道:總感覺你話裏有話的!
看到老白再度拿起茶杯喝著茶,她也就轉移自己的目光,看向窗外的曲江,拿起茶杯到嘴邊,輕抿了一口茶。
等到了傍晚,江麵風浪不大,想來今天應是沒有機會看到廣陵潮了。
就在二人準備下樓離開的時候,聽到底下的客人上樓時,談論有人在附近發放藥草救濟百姓,其中有一人還個戴著羃䍦的女子,老白看著顧月的傷口,想著二人可以前往那裏看看。
江邊不遠處的搭了一處草棚,可以遮擋風雨的陽光。二人向停排隊的行人打聽後才知道,草棚是一男一女搭的,也不知道是夫妻還是兄妹,但是他們兩人,隻有一有時間就會來到此地,向附近和百姓發送些藥草,偶爾也會救治南來的流民。
顧月排著隊等著,老白在旁說道:今天隻來了戴著羃䍦的姑娘,聽說女子自古行醫的就少,兩個人今天隻來了一個人,別等會拿錯藥草了!
顧月沒有回答,而是轉而說道:我之前也有遇到一位女醫師,在我娘親生病的時候,她同我仔細介紹過普通藥草的功效,所以,尋常藥草還是懂得的。她身上戴的那頂羃䍦,和我出發之前,顧師祖送給我的那頂羃䍦好相似,隻不過騎馬多有不便,所以就沒戴。這種羃䍦是由巾帛和白帽組成,類似於帷帽,用來遮蔽麵貌及身體,主要是不讓路人窺探,羃䍦上還可以用圖案或者飾物進行裝飾,隱蔽性比帷帽要好得多。
老白仔細看了一下那頂羃䍦,然後轉身對顧月說道:下次可以戴上帷帽,你的輕功不錯,動武時也不至於掉落。
顧月失落的說道:本來是要戴上帷帽的,可是宗門內女子不多,出門下山的就更少了,我又是臨時決定同王師伯隨行北上的,所以就沒來得及買一頂。
她抬頭望向雲天:下次,下次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了!
老白抬頭示意快到女子可以到草棚內領取藥草了,顧月走近問到:請問有可以治愈刀傷的藥草麼?
女子詢問道:姑娘是傷到哪兒了?
顧月緊緊盯著那名女子,驚詫道:是王姑娘麼?
女子稍微晃了一下,惶惶道:你是?
顧月急切說道:我是顧月,我娘親是張望舒。
女子把羃䍦兩側翻開:小月,是你,你怎麼在這兒!
顧月笑著握住女子的雙手:王姑娘,沒想到在廣陵還能碰見你,也不枉在這兒多待這一天。
女子欣喜過戶,皺蹙道:刀傷,你傷到哪兒了?
顧月慌張道:沒什麼,就是和人動武的時候不小心受了點傷,已經無礙了。
在顧月心裏,自己疼點痛點沒關係,但是要讓自己親近的人知道後心疼了,那比再給她來一刀還要難受。
女子看著顧月蒼白無力,想來這刀傷不輕,別怕是傷到了筋骨,於是連忙說道:小月,你先到一旁等我,等我把排隊這些人送完再給你好好看看傷口,才好給你拿藥。
然後女子上前主動詢問排隊的百姓,給一個個發送藥草,同時提醒後麵的百姓不要再排隊了,今天到此為止了。
在放發完剩餘藥草後,女子走到顧月和老白一旁,摘下羃䍦:小月,這位是?
顧月伸出左手介紹,突然間被左肋的傷口牽動著,然後緩慢收回左手:啊,這位是老白;老白,這是我的一位朋友:王姑娘。
女子主動上前扶著顧月,然後向老白簡單介紹自己:您好,我姓王,名孟韻,要不先跟我走吧,看來傷得不輕!
老白點頭示意。
隨後二人緊跟著王孟韻來到一處宅園,這裏位於城內,不像穀園在城外,但卻也沒有穀園那麼周正,宅園的大門在東麵,需要穿過幾條長巷才能發現它的入口。園內入口兩側種著幾棵柏樹,和這個宅園相得益彰。轉身向北可以看到迎麵斜牆上的圓洞門形如滿月,之後沿著北側的遊廊走去,沿途四周排序著大小不一的石頭,一直到遊廊盡頭,可以看到遠處有幾間房屋,房屋采用歇山屋頂中的“重簷歇山”設計,進屋後可以看到“草堂”兩個大字。繼續往北走去,最北麵的大廳就是“素堂”,再往裏走是內室,想來是主人日常起居的地方。從“素堂”向西側一直走去,又可以看到和入口處一樣的圓洞門,從門內進去後是一片園林,通過回廊可以一直走到林中南側靠著水池的位置,這裏是一座名為“聽雨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