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豐樂樓。
欄檻相通,彩燈盈樓。空氣中酒香迷醉,猶如佳釀仙鄉。傳聞豐樂樓一年須消耗二十萬石糯米釀造名酒“金玉釀”,未至京城之人,會當作笑談;見識了京城,才會知道此言不虛。
“這麼說,這藥粉是可以用來催吐的?”
高直指著放在桌子中間的小紙包,小心翼翼地挪開了自己酒杯。
桂詣川不說什麼,隻是笑著給他滿上。
“可你怎麼就能判斷它與金虎幫的械鬥有關?”
高直投來質詢的眼光。
“……可別跟我說,那是你的直覺吧?”
兩人酒至微醺,桂詣川舉起酒杯,朦朧的光影從杯壁透開。
“世間哪來那麼多巧合。”
他說。
“那夜遇到的人,輕功極好,武功沒探出來……”
回憶起那夜的身影,桂詣川感覺杯中似乎也盛上了月光。
“身上還帶著此類藥品——依此情形,應是行暗刺一流的殺手。”
“有可能。”高直認同地點頭。
“說不定啊……那二幫主的獨子,就是死在那人手裏。江湖勢力狗咬狗,這也正常。”
桂詣川搖搖頭,眸色微深。
“既然,金虎幫與江州和薛家有關聯,那就不能用簡單的‘江湖勢力’來看待了——此事也就不能按尋常江湖鬥爭看待了。”
一個月前,遠在外地的桂詣川接到皇帝密旨,讓他與高直趕往江州調查。
“你又何必想那麼多……”高直望著桂詣川,歎了一聲。
“此處隻有你我,說句心底話——聖上能關注此事,皆因與鄭相較勁。”他說,“他知曉鄭相所言非虛,對此事就……”
不那麼上心了。
高直沒把後麵的話說出來,但他知道桂詣川心裏明白。
成國公是開國元勳,有高祖賞賜下的田地,而依照傳下來的法製,薛家的田地是不征稅賦的,他們也就鑽了這個空子,在江州大量擴張土地,令得民怨載道,財庫空虛,有如一個大毒瘤,長在皮肉骨縫裏,讓人深恨,卻難以處置。
而成國公這樣的事,卻不是個例。
月前鄭灈底下的人上疏,痛陳圈地之風,提出修改稅法,推行六條改革,宇文疆隻說此事動搖根本、關係重大,須查清查明才好。
在宇文疆心底,對於民生疾苦,他沒有概念;對於財政吏治,他興趣缺缺——對於改革的想法,更加像他成帝的經曆一般,因為先帝子嗣單薄,薑後慣溺、事事包辦,他隻需要被人推著走就行,如果一知半解,那就拖著維穩就好。
所以在知道此事真如鄭相所言後,他就不再在意,一如對於其他事漠視的態度那般。
桂詣川臉色沉靜,隻是靜靜回想,一壺酒已不知不覺見底。
高直看著他模樣,忍不住勸他。
“……說到底,我們千牛衛,權勢獨立,不涉朝堂,隻須聽聖上指令——皇上既說了此事交給江州按察使,也就是不讓你我繼續插手了。”
大原朝的“千牛衛”,一支製備精良,隻聽從皇帝號令的隊伍。
為保障忠誠和可靠,千牛衛大多從世家子弟中挑選,並由皇帝親自欽點,雖無明確官職在身,但是作為皇帝近臣,能得到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也非一般朝臣能比。
“我想不到那麼遠。”
田埂上隻剩一把骨架的餓殍,因為義憤被人暗害的朱家大兒,過去一個月所經曆的種種曆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