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天,鳳的眼睛紅得象個熟透了的桃子。
她一整夜都沒有睡著,那些令人惡心的場麵一遍又一遍地出現在眼前,那些粗俗下流的話不停地刺激著她的耳膜,躲不掉、甩不開。
在黑暗中,她睜大著眼睛,雖然什麼也看不到,但她仍然執著地盯著黑暗,她在痛苦地思索著。
她想起了深山峪裏的家,那裏沒有柏油路,沒有路燈,有的隻是四周連綿不斷的山、貧瘠而幹旱的山坡地、愚昧但善良的鄉親和那條唯一與外界連通的黃土路,就在昨天或是今天早上自己還是那麼強烈地要離開她,可是,現在才感覺到,那裏的一切是那麼美好。空氣那麼清新,大山那麼可愛,在那裏時刻都能讓人感到安全,讓人感到有所依賴。
她的眼前又浮現出老板娘田玉嬌那張有些誇張和滑稽的胖臉。半天時間的接觸,使自己越來越弄不明白她是個怎樣的人,剛開始時對她是不喜歡的,甚至還有些厭惡,但自己給她惹了那麼大的麻煩,她自己去把問題解決了,沒有再難為自己,更沒有責怪自己,對自己還那麼體貼照顧,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胡強的形象也清晰起來,富態的體形、頭發稀疏的頭頂,紅光滿麵。他是這家飯店的老板,怎麼管老板娘叫“當家的”?田玉嬌與客人打情罵俏,甚至摟摟抱抱,他聽在耳裏,看在眼中,怎麼就能無動於衷呢?鳳雖然還沒有談過戀愛,不知道夫妻之間的感情問題,但她知道,在她們那個山村裏,要是誰家的女人跟別的男人打情罵俏、摟摟抱抱被自己的男人看到,是會出人命的。可胡強怎麼就能泰然處之呢?
她又想到了給她寫信的秀。秀啊,你現在怎麼樣,你在這裏幹,也遇到過象昨天晚上那樣的畜牲嗎,一年了,你是怎樣熬過來的?
就這樣,鳳胡思亂想了整整一個晚上,直到田玉嬌敲門叫她去吃早飯,她才從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的幻境中掙紮出來。
吃早飯時,田玉嬌看著鳳紅腫的雙眼,心疼地勸慰道:“鳳妹子,昨天晚上讓你受委屈了,那些烏龜王八蛋,真他媽的不是東西,他們家難道就沒有姐姐、妹妹、女兒嗎?一把年紀了,還做那些沒羞沒恥的事情,真是喪了天良了。不過,鳳妹子,咱們幹的就是服務行業,客人來咱們這裏花的是錢,當然圖的就是個高興,一些事情也不必那麼當真,心裏罵他們兩句、表麵上應酬著就是了。”
田玉嬌的前半句還真讓鳳感動不已,可後半句卻讓鳳好象吃進了半隻蒼蠅,她把碗放在桌上,說:“田姐,我吃飽了。有什麼活要我幹嗎?”
田玉嬌看著鳳的臉色不對,便停止了開導工作,對鳳說:“上午沒什麼活幹,你願意出去玩就出去玩玩,不願意出去,就回房休息去吧。一看就知道你昨天一夜都沒睡好,晚上還要招待客人呢,這樣頂著你可吃不消。”
胡強隻顧低頭吃飯,對她倆的談話好象根本就沒有聽見。
鳳沒有心情出去玩,她回到房間裏,躺在床上,腦子裏一片混亂。田玉嬌的話又在耳邊響起。唉,這個老板娘,到底是個什麼人呢?鳳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馬上見到秀,秀在這裏已經幹了一年了,自己的這些疑問肯定能在秀那裏得到答案。
鳳迷迷糊糊地睡著了。睡夢中,她又回到了那個深山老峪裏的小村,母親正忙活著為她包餃子,老父親抽著自己卷的旱煙,笑眯眯地盯著女兒看不夠,弟弟早就到山上為她摘山棗去了。雖然,她告訴弟弟,這個季節,山棗早就沒有了,但弟弟執拗地要去,弟弟說,這麼大一個山峪,掉剩下的山棗就足夠吃了,弟弟知道,姐姐是最愛吃山棗的。
山裏的天氣變化真快,剛才還是太陽高照,一會兒,烏雲就把整個山峪籠罩了,隱隱約約地從山頂上傳來悶雷的聲音,一場暴風雨就要來到了。鳳不顧一切地跑出去,去尋找上山摘山棗的弟弟。可是,這麼大的山峪,到哪裏去找啊,四周全是山,山上到處是各色各樣的樹木,要在這樣一個山峪裏找一個人,簡直比大海撈針都難。豆大的雨點落下來了,在黃土路上濺起了一股一股的煙塵,鳳焦急地呼喊著弟弟的名字,從東山跑向西山,不一會兒,象天河倒傾一樣,瓢潑大雨澆了下來,鳳已經看不清方向,大雨擋住了她的視線。鳳那聲嘶力竭的呼喊也完全被嘩嘩的雨聲淹沒了。
鳳在大雨中呼號,淚水拌著雨水在臉上身上流淌。她感到了恐慌、感到了無助,甚至感到了自己末日的來臨。
一陣敲門聲把鳳從噩夢中喚醒,醒來已經渾身是汗。鳳坐在床沿上,極力地穩定著自己的情緒,當完全確定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個噩夢時,才從極度的驚恐中掙脫出來。
敲門聲越來越急促了。鳳把門打開,站在門口的是一個打扮妖豔的女孩子。頭發燙成了爆炸式,而且染的一綹藍一綹黃,描眉畫目,塗著腥紅的嘴唇,上身穿著低開領的襯衣,隱隱地露出一條乳溝,下身穿了一條緊身的褲子,把腿繃得緊緊的,還套了一條不到膝蓋的黑皮裙子。
鳳被這個不速之客弄楞了,她剛要張嘴問她是幹什麼的,對麵這個女孩早已經撲過來,把鳳緊緊地抱住:“鳳,你可來了,你都想死我了!”
鳳被這個女孩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呆了,急忙往外推她,問道:“你是誰呀?你要幹什麼?”
那女孩被鳳推開,怔怔地看著鳳的眼睛:“鳳,你怎麼了?你連我都不認識了嗎?我是秀啊!”
鳳使勁揉了揉酸澀的眼睛,看著眼前這個打扮妖豔的女孩,她怎麼也無法把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姑娘跟眼前這個女孩聯係起來。但仔細看一看,眼前的這個女孩真的就是剛才還盼望著馬上能見到的秀。
鳳一把把秀拉進房間,關上門,原來準備好的要問秀的話全忘了。隻是急切地問道:“秀,你怎麼了?”
“我沒怎麼呀,鳳,你怎麼這樣緊張?”
“我是說,你怎麼打扮成這樣?”鳳指著秀問。
“嗨,我還以為什麼事把你緊張成那樣!”秀拉來抽屜,拿出一支香煙點上,深深的吸了一口。
“你怎麼學會抽煙了?”鳳越來越惶恐,她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在學校裏那個人人看不起、但自尊心卻特別強的秀。
“鳳,你沒必要這樣大驚小怪,幹我們這行的,慢慢的都能學會這些,這隻是遲早的事,否則,你就隻能再回到那個山峪裏去,這就叫適者生存。”秀邊說邊吐出一個漂亮的煙圈。
鳳睜大了眼睛看著秀的臉。這張臉比一年前圓潤了許多,豐滿了許多,但透過厚厚的脂粉,也可以看出,這張臉上沒有了一年前的天真和單純,卻充滿了油滑和事故。漸漸地,鳳突然感覺到眼前這張漂亮的臉非常可怕,那塗抹了脂粉的臉蛋上好像泛著陰冷的光,那腥紅的嘴唇仿佛要滴下血來。
鳳的心情壞到了極點。她本想把自己的疑惑向秀問個明白,但現在,她一句話都不想多說了,眼前的秀已經不再是一年前的那個秀了。鳳再一次陷入孤獨和痛苦之中。
秀卻因為鳳的到來興奮不已。她打開自己的櫥子,讓鳳看她的各式各樣的衣服,還拿出林林總總的化妝品,要為鳳設計一個新形象。
鳳一點心情都沒有,躺在床上閉目養神,其實,她的心裏十分痛苦。她不明白,一個單純的女孩怎麼在一年的時間裏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模樣?她想一年後的自己難道也是這樣人不人、妖不妖、鬼不鬼嗎?難道真像秀說的“這隻是遲早的事”?如果真是那樣,幹脆就再回到那個山峪裏去,寧可老死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山峪裏,也決不能做這些傷風敗俗的事情!
鳳的冷淡讓秀找個沒趣,多少使秀感到有些掃興。但秀並沒有生氣,她是過來人,她知道,剛到這樣的環境裏,總會有一段時間不適應的。當初,自己不也是這樣嗎?要不是下決心不回家種地,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堅持到今天,何況,鳳又是個個性那麼強的女孩呢?
令人討厭和懼怕的夜晚還是來臨了。房間裏已經打開了電燈,鳳好象神經質一樣,一看到燈光,就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一幕,心裏緊張得就像揣了幾隻兔子,在嘭嘭亂跳。
秀對著鏡子又抹了一遍口紅,然後,把鳳從床上拉起來,催促說:“快點收拾收拾吧,該上班了,下去晚了,老板娘要生氣了。”
鳳掙脫秀的手說:“你告訴老板娘,我不舒服,我不下去了。”
秀睜大了眼睛,用怪怪的眼光打量著鳳,好象在打量一個外星人,打量了好一陣兒,忽然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邊笑邊說:“鳳,你可真是……笑死我了,你還……還以為,我們到這兒是……是當公主的?我告訴你吧,我們是來打工的,就是真的有病,隻要能站起來,就得上班,就得幹活。別人不會關心你是不是得病,有時候,自己也不能太把自己當回事。”說到後來,秀不笑了,眼睛裏卻透出寒光。
正在這時,老板娘田玉嬌推門進屋了。她的臉上似乎有些緊張,轉身把門關上,對鳳說:“鳳妹子,劉所長和那個王書記又來了,點名要讓你下去。昨天晚上,那個混蛋確實該打,可是鳳妹子,你下手也狠了些,一直到今天早上,那五個手印還印在王書記的臉上,王書記的老婆發現了,知道他又出去招惹女人了,給他大鬧了一場。王書記在家裏生了氣,怎能善罷甘休?還是劉所長把他請來,讓你當麵給他道個歉,把事情平息了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