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這個群山環繞的小鎮，依然日出日落，依然山清水秀。鎮子上的人們仍然一天一天地重複著他們的生活。
鳳來到“興隆大酒家”已經一個多月了。不知是哪位哲人曾經說過：“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一個多月的時間在人生的長河裏隻是微不足道的一瞬，但一個多月的時間足以改變一個人的一生。
鳳再也不覺得陪客人喝酒是出賣自己的色相和尊嚴，而是每當看到客人在根本與實際消費毫不相符的帳單上簽上自己的名字或是點出亮閃閃的票子時，鳳就從內心感覺到了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
她有一種勝利者的自豪。秀說的太對了：“到底是誰玩耍誰呢？”
是啊，看著那些賤骨頭男人乖乖地把錢掏出來，鳳的心裏確實有一種難言的喜悅。自己喝的酒是他們掏錢，而且他們掏的錢與他們的實際消費又懸殊了多少呀！男人的骨頭怎麼就那麼賤呢？
鳳的長相和身段在這個小鎮上是無人能比的，與那些飯店裏的服務員相比，簡直可以說是“鶴立雞群”、“出類拔萃”。隻是剛來的時候，性情倔強，還當眾打了王書記一記耳光，自然再沒有人來自討沒趣。
但是，鳳的適應能力很強，畢竟是有文化的人嘛。她已經很快地適應了目前的形勢，成為這個小鎮上飯店服務的行家裏手。她的酒量也有了長足的進步。鎮裏和附近村莊的幹部們一個個象餓了很長時間的野貓突然聞到了“興隆大酒家”裏飄出來的鮮魚味，紛紛向這裏湧來。“興隆大酒家”門庭若市，真的興隆起來了，每天四個單間都擠得滿滿的，如果不是提前預約，根本就別想在“興隆大酒家”吃飯。
田玉嬌的胖臉整天笑得象盛開的玫瑰花。她開飯店時間在這個小鎮上是最長的，她自然明白飯店為什麼會突然紅火起來。她對鳳敬若神明，除了讓她陪客人喝酒吃飯，再不讓她幹別的活。擇菜、洗菜、端菜、洗盤子等等全都落在了秀一個人的身上。
秀毫無怨言。她在飯店這行裏已經幹了一年多了，她知道自己已經不受客人的歡迎和喜歡。按說，老板完全可以辭退她，到現在老板還能留下自己，還照樣發給自己工資，已經是給自己的恩惠了，還能再有什麼過高的要求呢？她知道飯店這個行業裏更加適用“優勝劣汰”的規律！
使秀感到十分欣慰的是，鳳把握得分寸很好。對客人若即若離，既讓老板賺足了錢，又沒有失掉自己的尊嚴。這其實更讓那些賤骨頭男人們趨之若鶩。更重要的是，鳳並沒有因為自己深得老板和客人的喜愛而象其他服務員那樣帶出小人得誌的樣子，她對自己還是象親姐妹那樣貼心貼肺！
鳳每天晚上都要象上足了發條的陀螺，在四個單間之間來回穿梭，與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人推杯換盞。她已經逐漸掌握了一套勸酒的本領，或奉承、或挖苦，或褒或貶，總之，要讓客人欲罷不能，非要喝個酩酊大醉，已經看不清帳單上的數目，醉眼惺鬆地簽上自己的名字，一搖三晃地出門才肯罷休。同時，鳳也學會了在與客人們周旋時如何保護自己，或嬌或嗔，讓客人心猿意馬，卻得不到任何便宜，客人已經喝得嘴歪眼斜，而鳳卻仍然心清目明，這就更加激發了客人們的興趣。今天是一招不慎，中了這個小丫頭的圈套，明天還要來，一定要把這個小丫頭灌倒，讓她給爺們揉肩捶背，方能顯爺們的氣概，也不枉咱們在這個鎮上呼風喚雨、叱吒風雲！
與客人們嬉笑打鬧是熱鬧的，可是每當客人走盡，鳳倒在床上的時候，無助、委屈就象無數小蟲在鳳的心裏蠕動，淚水無聲無息地從眼睛裏流出來。
眼下的日子雖然熱熱鬧鬧，老板和老板娘對自己也格外熱情，原本說好的每月給二百塊錢的工資，老板娘卻背著秀又給了自己二百元，說是給自己的獎金，這是鳳第一次見到這麼多錢，這也是自己掙到的第一筆錢。可是，這就是自己追求的生活嗎？這些錢算不算幹淨？陪著那些令人厭惡得幾乎惡心的人們喝酒，是不是一種墮落？難道自己就要這樣打發掉以後的時光，這也算是一種事業嗎？
一個個夜晚，鳳就這樣矛盾著、痛苦著，直到秀已經均勻而幸福地拉起酣聲，進入了甜蜜的夢鄉，她還在輾轉反側，理不出個頭緒。
在胡強的軟磨硬纏之下，田玉嬌終於下定了決心，要把秀辭掉。雖然作出這個決定讓田玉嬌十分矛盾，也十分痛苦，秀為這個飯店做了多少事情啊？在鳳來到之前的一年裏，是秀一個人為飯店支撐著門麵，現在，鳳把門麵給撐起來了，我們就要把秀辭掉，這不是“卸磨殺驢”嗎？況且，鳳還是秀介紹來的呢！但仔細想一想胡強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秀已經不再讓客人門喜歡了，雖然鳳現在在這個鎮上紅得發紫，可是，在服務員這個靠青春吃飯的行業裏，一個女孩子又能紅多久呢？別看這個小鎮上的食客們一個個土得掉渣，但他們對服務員的口味變化很快，要把他們牢牢地拴在這家飯店裏，讓他們的錢源源不斷地流進“興隆大酒家”的櫃子裏，就隻能不斷地培養服務員，而決不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個人身上。可是，要培養好一個服務員是需要時間的，女孩們要適應這個環境需要一個過程，就象鳳一樣。我們要趁著鳳正在紅火，就要開始培養下一個，不能出現空檔，因為一旦客人們被別的飯店拉過去，再想拉回來是要付出很大的代價的。可是，這麼個小店，怎麼能同時雇傭三個服務員呢？秀啊，我們也是沒有辦法，我們是私營小店，是不能讓你在這兒一直幹到退休的。
看到田玉嬌終於下定了要辭退秀的決心，胡強的臉上露出了令人難以捉摸的笑容。
在早上四個人圍在桌前吃早飯的時候，田玉嬌吞吞吐吐地宣布了要辭退秀的決定，當然，她不會把辭退秀的真正原因說出來，隻能說飯店太小，用不了那麼多服務員。說這些話的時候，田玉嬌怯怯的，她不敢看秀和鳳的眼睛，她覺得這樣對待秀，有點喪良心，她是不願意喪良心的。可是，殘酷的競爭讓她沒有別的選擇。她低著頭，用筷子攪和著碗裏的飯，象自言自語一樣宣布了這個她不願意宣布的決定。
胡強正好吃完一碗飯，拿著空碗到廚房盛飯去了。
雖然田玉嬌的話說得低沉而舒緩，但仍象在鳳的耳邊炸響了一顆炸彈，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當她看到田玉嬌有些抽搐的胖臉和深低著的頭，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
鳳的吼嚨裏象堵了一塊擦桌布，咽得難受，想吐又吐不出來，淚水象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她立即明白，秀要從這家飯店離開，今後隻剩下自己一個人在這裏繼續生活下去。秀今後可怎麼辦呢？雖然這裏的一切都讓人那麼厭惡，可是畢竟每個月有二百塊錢的收入，這在這個山區小鎮可不是個小數目，聽說這個鎮的書記和鎮長每個月也隻有三百多塊錢的工資！秀從學校畢業就沒有回家，她已經把這家飯店當成了自己的家，她把全部的希望和自己今後的命運與這家飯店連在了一起！老板為什麼要辭退秀呢？在自己來到這裏以前的一年時間裏，是秀一個人為飯店支撐著門麵，現在，雖然秀不再到單間裏為客人服務，可是所有的雜活都由她一個人承擔了下來，秀做的是無可挑剔的呀！一陣不安甚至恐慌襲上了鳳的心頭，對了，秀被辭退正是由於自己的到來！由於自己已經能夠為飯店撐門麵，飯店已經不再需要秀了，真正辭退秀的不是老板和老板娘，而恰恰是自己，是自己搶了秀的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