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你是金牛座女子,本分、宅,按部就班是對牛兒的描述。
但你如生錯了時間,你是不安分的女子。
你是落柒,想愛卻不得愛的女子。
這座城多山,多雨,而你最討厭的就是雨,弄濕你的鞋衣,浸得你心涼,而你最恐懼的便是刺骨的寒。
你遇見商昭,在蟬鳴的夏季。
他家鄉有清涼的風,紛飛的雪,他是那麼靦腆,老師讓他自我介紹,他便絞緊襯衣的左角,良久憋出一句話:我叫商昭。
這麼拙劣的一句話,他的臉如一個熟透的蘋果。
真是巧合,你旁邊有空位,他便坐在你身旁,順理成章。
你用餘光瞄他,單眼皮,睫毛很長,但不上翹。這樣也好,若生了一雙媚眼,你或許都不會多看他一眼。你如是想。
你喜歡上這個叫商昭的男孩,他讓你心安。
這年你十四歲。
商昭喜歡穿襯衣,不筆挺,微皺,你看見他背上隱約的汗跡。你與他同桌三天,他才與你說了第一句話:我的筆壞了,借我一支可以嗎。
當然。我喜歡你這眉清目秀的模樣,你要什麼我都願意。
十四歲你便有了瘦削的身材,帶些骨感,母親給你買漂亮的衣,你如公主般被簇擁,那個年紀的女孩子多少有些虛榮心,不隻是你,還有你身邊那群虛情假意誇讚你的女生。你把這稱讚都歸於嫉妒與羨慕,你贈與他們微笑,手拉手稱姐妹,但他們並不知,你早已看穿那些自以為深藏不露的真心,你的心比他們大了整整一圈,如年輪般不斷擴散,她們怎能敵過你。
你曾被人叫“野種”,與班裏穿得花枝招展的小女孩兒大打出手,放學被小痞子攔下索要保護費,全因你沒有父親。每當你提及父親這個名詞時母親總是言辭犀利,然後便不再理你,自顧進自己房間。
看,母親還任性。你隨她,同樣強脾氣。
那時你還小,不過是個六七歲小女童,你聽見別的女孩有父母帶著去遊樂園坐旋轉木馬,你還是羨慕不已。其實你早已玩兒膩了木馬,不過從未有過父親的陪伴。
後來母親知道你所受的委屈,與校長大吵一通,為了你,她什麼都不顧。從此你也再沒被欺負。
你在想,父親究竟是什麼模樣。
母親很艱辛,但從未讓你受過生活窘迫的壓力。家裏除了你,就是一隻純白小狗,能傾訴的便隻有你,可是你還太小,還百般詢問你父親的下落。
難道你看不出她心裏的痛,你愛她,可為什麼要讓他在回憶裏在痛一次。
你真是個不肖女。
所以她隻好把自己變得堅強,強到周圍人說她孤傲冷淡,換過無數個秘書,強到接觸了四年的男人最終還是離他而去。
從此,她便再也不相信情愛。
她信的,便隻有你,可以依靠的,也隻有你。
那個午後,母親還是解了你心中的疑惑,你總是這麼好奇,好奇到一次次揭開別人剛結痂的傷疤,又是一次鑽心的疼。隻是這次,疼的不隻是她,還有你。
我與他曾是同學,出自知識分子家庭,我家教甚好,他家暴富得有些土氣,但他不同,他俊朗,並未沾染錢財氣,與我熟絡之後話語很多,後來便漸漸相戀。但我父親嫌他家教不夠高,他母親嫌我清貧,門不當戶不對。但他說真心愛我,我便許了他一輩子,後來便發現有了你,在最不該的時候有了你,他驚慌,害怕被暴戾的父親毒打,便央求我把你毀掉,但我怎忍心做一個劊子手,我念了許久你的摸樣,我想你肯定是個公主,那麼乖巧,我怎舍得讓你看不見這世間的陽光。我也怕,我在想,父親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氣得背過氣去,可我就是喜愛你,我想要給你生命。
後來事情敗露,他便躲起來,我去找他,在他家門口大罵說,你這個膽小鬼,你許給我的承諾都被狗吃了……但他母親粗暴地罵我不要臉,言辭不堪入耳,他躲在角落看著我被他母親推倒在地,羞辱我,說我這等女人休想進他嚴家大門。那時你已經漸漸成形,我的肚子變得圓潤,洗澡時撫摸你,你好動,在裏麵伸展你的小手小腳。父親本就為我未婚先孕氣得老淚縱橫,見我還死纏爛打去找他,一氣之下打了我,他是個儒士,從未對我動過手,那是第一次,沒有棍棒,便用的他那條牛皮腰帶。他不僅打我,還打你,這我就不容許了,我接住落下來的打罵,頂撞他:你打我我絕不還手,但你不能打她。父親心軟了,我畢竟是他心頭的肉,我同你一樣,一出生便隻有父親的愛,母親把我留下卻自己走掉。
鄰裏開始嘲笑我,我不敢出門,他也未來看過我,父親說我這一輩子是要毀了,被人玷汙過,再嫁人就難了。我天真地以為他隻是一時害怕了,終會來找我,但後來父親告訴我他要結婚了,和一位富家千金,同樣土氣的暴發戶小姐。我恨他,不顧七個月大的你,拖著笨重的身體想問他討一個說法,我在他家門口看見他,摟一個塗滿豔俗脂粉的女人,他也看見我,但立馬轉身,我上前給了他一巴掌,指著肚子裏的你說,這是替她打的,那時你也在動,我想你肯定是愛媽媽的,你也想幫我。她身旁的女人推搡我,他把她拉住,我大笑著跑開,隔得很遠還能聞到那個女人身上俗不可耐的香水味,真廉價。
那個嚴家大門,就隻配這麼俗氣的人進出。
母親講完這個故事,如釋重負,從此你便再不會纏著問你的父親在何處。你的鼻子和嘴最像他,你想父親應該也是個俊美的人,不然你怎會有如此豐潤的唇與堅挺的鼻骨。
後來,再當別人問起你的父親時,你便告知,我父親去世了,在我出生之前。
你更愛母親,變得與她一樣堅強與倔強。
你喜歡笑,與商昭毫無表情的臉正好相反,你不懂他生得一張好看的臉為何不會去笑,笑可是最有用的療傷藥。
他成績很好,不多話,有女孩子問他借作業看,不過是為了同他說上一句話,這等雕蟲小技早被你看穿。可商昭隻把作業本拿給她們,不多說一句,他同你的話最多,你覺得自己是有多幸運。
看,你又惹來那些女孩子的妒忌。
商昭把你當做最親密的朋友,他朋友不多,因受女孩子擁簇,自然被男同胞冷落。
才如此年紀,哪來那麼多情情愛愛,恩恩怨怨。
商昭因偷拿母親的錢買了最喜歡的球隊隊服,怕被母親發現,思量許久還是跟你開了口,你能不能借我一點錢,我保證盡快還給你。
並不問他原因,他也沒主動告訴你,你隻問他要多少,便把錢給了他。你簡直就是一個小富婆。
你真好,我會盡快還你。
傻瓜,你不還也可,我想給你的不是金錢。但你沒有說出口,他的自尊高高在上,別人觸碰不得,你怕他誤會你是在施舍。
那時候情竇初開的少女便開始學會傳些流言蜚語,你與他自是不能幸免,你心懷小鹿般,卻要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你是個多好的演員,那麼熟練的演技。
有好的版本,說你們真是天造的一對璧人,但也有偏私的版,說他不過是看中了你家的錢財,熟悉你的人都不敢喜歡你,而他誤打誤撞罷了,遲早要散的。
是誰把事情攪得此般烏煙瘴氣,你生氣,但是更怕,怕商昭會因此離你而去,他那要命的自尊,常讓你心神不寧。
不出所料,商昭對你的話語漸少,很快把錢湊足了給你,換了座位,而你身邊換來了一個嘰嘰喳喳的女生。她真是很吵,想與你套近乎,你隻是偶爾笑笑,極少與她搭話,然後她逢人便說你太孤高。
你已在是非之語中活了這麼久,早已習慣,不痛不癢。
你隻是想念商昭,想念他的側臉,一轉身看到的是略帶憂傷的眉眼,你不知道他在憂什麼,你想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告訴他要堅強,但你還是在他慌亂躲避的眼神中看到失望的落柒。
好吧,就這樣吧。
自以為是的倔強,落滿一地憂傷。
或許還是太年少,感情還在生長,一觸碰便花凋葉枯,再不能起死回生。
離別是一件利器,傷得你像隻乖張的小貓,你再見不到商昭,一個人在陽光的午後,*腳上那一道傷,痛得讓你生疼地嘶叫。
你罵商昭是個膽小鬼,就像當年母親罵你從未謀麵的父親一般。他是第一個刻在你心上的印,像紋身一般,劇烈的疼痛,但清晰可見。
你忘不了他。
那就忘不了吧。
在你順利結束所有學業的時候,母親與一名叫李莊賢的男子再續一段婚姻。母親與你提及他時,還有些羞赧。在愛情麵前,你是永遠可以像個純情的小女孩。
你把母親說得更羞澀。
你見過那個男子,是個大學教授,頗有風度,離異,比母親大五歲。
你隻在母親與他麵前叫他他李叔叔,其餘時間都直呼其名。母親問你印象如何,你隻說,你喜歡就行,這是你的幸福,不過看他書生氣濃重,與你倒是般配。
母親居然臉紅,你越發愛她。這世上,就隻有一個人,一如既往地對你好,給你生命,供你衣食,不離不棄,你的生命裏也隻剩下她。
你愛她,便願意接受她愛的一切。
婚禮頗為隆重,不是母親高調,是你的建議,婚紗是你選的,你說這麼絕倫的婚紗與這麼端莊的你,豈能不讓世人豔羨。母親便言聽計從,她一直都聽你的話。你把你設計的才能發揮得淋漓盡致。
你翻出母親的舊照片,唯美的色調下是母親那張精致的臉,沿酒店門口直至婚宴大廳;你為母親剪輯一段一段錄像,在酒店門口循環播放;你把自己打包係上漂亮的蝴蝶結送與她做禮物,這是她收到的最重的禮。
母親感動落淚,險些弄花美麗的妝。你與她相依為命,這點小把戲,實在無以為報。
你在一家廣告公司就職,不為名利,你隻是純粹地熱愛設計,不與人爭,你也不必要與人爭。
你喜歡Starbucks的焦糖瑪奇朵,一旦習慣,便很難改變。
Machiato在意大利文的意思是烙印,第一次喝你便愛上了,你愛的不是咖啡的味道,是它的名。讓你想起商昭,已經很多年沒有提及的名字,你還是那麼熟悉。
你現在過得好不好?你現在何處?你是否曾想起我?
你在心底問,原來你一直都未曾忘記。
丁羽學服裝設計,娘娘腔作勢,但成了你最好的哥們。
你搬離與母親生活二十年的家,你們都需要自由的空間。但你真是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亂糟糟的房間,擺滿你的圖樣作品,零食散落在茶幾上,你太孤單,前幾日買了一隻名貴波斯貓,純藍的眼珠,雪白的毛色,慵懶。還未習慣新環境所以一直不溫順,你給他取名叫“瑪奇朵”。
丁羽進門第一眼便傻住了。我真不能想象你是怎麼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外表還那麼光鮮。他有潔癖,物質與精神上都有,開始替你收拾房間,雜誌歸類,零食統統回冰箱,他極討厭小動物的,所以除了“瑪奇朵”以外他都整理得幹淨利落。
他抱怨,還好你沒亂扔內衣褲。你把飲料丟給他,真是俗人。
你們就是這麼打鬧著過來的。他會用你的化妝品把自己濃妝豔抹,說你的化妝品比他母親的質量好;穿你的長裙直至你心痛裙縫被崩裂,他無辜地看著你說,我以為我夠瘦的。他臨走時會跟你擁抱,說我們多像一對鴛鴦,你笑他太煽情,推他出門,還把那條破掉的裙子塞進他的大包。
他偶爾也留下來過夜,但絕不越界,他乖乖睡沙發,你完全不擔心他會半夜爬上你的床。
因為你們有相似的宿命,他同你一樣,出生便沒有父親。就是這麼一個缺失陽剛氣的家塑造了一副柔韌的體態,以及那顆陰柔的心。
他曾向你哭訴被幾個男生欺負,隻因他舉止太女人,而事實上他周遭那些學藝術的又有幾個真男兒。他蜷著像一隻貓,你摟著他,給他撫慰,第二天你去把那幾個男生罵了一頓,你有美麗的麵容,美女曆來都是有特權的,他們並未給你難堪,也答應不再欺負丁羽。
從此,丁羽便把你當做這世上第二個最重要的女人,但與愛情無關。
丁羽會做一手好菜,得益於他母親。母親常帶不同的男人回家,進門直奔臥室,然後他便能聽見母親的呻吟以及床板的“咯吱”聲。母親拖著疲憊的身體,塞給他錢,全是紅色的大張,讓他自己去吃飯,他是個孝順的孩子,問母親要吃什麼,母親說自己太累,便進屋睡去了。
直至年長他才知道那間屋子多麼肮髒,他開始搬出去住,留下母親一個人,偶爾回去看母親,若碰見陌生男子在家,她便會讓那男人離開。母親還要塞給他錢,他不要,走時在母親口袋裏留下一疊鈔票。他已經開始自力更生,而母親已經衰老。
所以每次丁羽來訪都是你最高興的時候,他給你燒一桌子菜,他也會做西餐,總能滿足你的胃。
丁羽是個感情細膩的男子,與你談到情事總是小心翼翼,生怕招惹你的傷痛。
那日你主動與他提及商昭,因為你見到古淳,語無倫次。
你對商昭的想念如暗湧的潮,一浪接一浪,拍打著你脆弱的心。
丁羽問你為什麼不去找他,你說你都不知道他身在何處,身邊是否有了一個如百合般淡雅的女子。
他說他幫你,你笑,命裏有時終須有。
古淳是你的一個客戶,那張臉與商昭太相似,以致於你在“遠卓”的會客廳見到一個麵朝你走來的男子,你以為那就是商昭。
他是這家公司的老總,如此年輕,早有耳聞,今日便見了真身。
你一直盯著他看,他比記憶中的商昭多了一份成熟,他淡淡地笑,問你,我長得很奇怪嗎?
他的笑如商昭一樣溫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