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是穆林慈。
“正好順路,你跟我走便是。”我不善於給人指路,不會用東西南北描述方位,曾給一個人指路時說“你走到下一個紅綠燈向左拐,然後見下一個路口向右拐,直至見到‘錢櫃’KTV時再右轉便到了”,隻見那人手在空中比劃幾下之後擠出一句勉強的“謝謝”,然後開始打電話求助。
學校的圖書館修建得很氣派,所以總有活動舉辦,他便正好是來參加今天舉辦的“讀書文化月”展覽。
“你不去看看?”
“我已經看過了。”
“那好,再見,單意。”他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一臉驚訝。
他把嘴向我手裏的書皮努努,便赫然看見一個極為優雅地簽名。
“我叫穆林慈。”他的後背,應該有瘦削的肩胛骨。
我說出一個很明顯的謊言,展覽是今天剛開始,我是今天第一次來圖書館,這等小把戲想必是被這精明的男人看在眼裏。但他並不道明。
不可否認,我喜歡他淺笑,喜歡他的小虎牙,喜歡他比我高出大半個頭的身高,喜歡他充滿活力的身體。但我是個羞赧的女子,我會默默品嚐這份所謂的一見鍾情,但我並不讓你知曉,又或者,你對我亦有情,不然怎會瞥見那麼複雜的名字。
我是個愛幻想的女子,從某個時刻開始,便一發不可收拾。
朋友幫我打聽到他的消息,像個間諜給我複命,我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的地方,我了解到他喜歡字畫,喜歡慢跑,喜歡養寵物,家裏有一隻叫“囡囡”的小貓。
穆林慈再見到你,還是在圖書館。
“能不能一起吃晚飯?”
我當然願意,我心如飛翔的白鴿,振動雙翅,“呼啦啦”飛過蔚藍的天際。
我與穆林慈在一起便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性格相符,愛好相似,知己便莫過於此。
他是個頂級的攝影師,用壞三台相機,為我拍出數不清的絕倫照片,掛在進門玄關處,隨躍層樓梯旋即而上,掛滿我整個臥室。是的,畢業之後我們便開始同住,但不同居,他帶著他的“囡囡”。
雙方父母都對彼此很滿意,我們便開始規劃婚姻的種種,我選潔白的婚紗,簡潔不浮誇,但恰好襯出我優美的身段,我們把創意的請柬送到親朋好友手中,我們開始給孩子取名,男孩兒喚作“穆君生”,女孩兒便喚作“穆辰素”,我觸及他的肩胛骨,真的消瘦。
一切都那麼完好,我隻想做個新娘,做他穆林慈的新娘。
那天午後,我便失了一切,比整個世界還要沉重。他召集三五個人,成立了第一間工作室,攝影師喜歡行走天下,不放過任何一個晴朗的天氣。他臨行前輕吻我額頭,讓我等他三天,三天之後他回來讓我做世上最美的新娘。
一個人入眠,半夜驚醒,“囡囡”的一聲叫淒清慘烈,它被倒下來的花瓶砸中頭部,而正好,夢裏的穆林慈笑著對我說“再見”。
電話裏傳來不在服務區的提示,我便再無法睡去。
我與他斷了三天聯係,如三十年那麼長。他離開的第三天,電視的新聞報道說,日前在城郊的一座深山峽穀裏救起一個人,看樣子是個攝影師,相機鏡頭早已沒了蹤影,隻剩殘破的機身還掛在脖頸上,目前該人仍在昏迷中,但情況基本穩定,搜救隊仍在搜尋是否還有其他遇難者。
傷者有一個極短暫的鏡頭,臉上有傷,看不太清容貌,但似曾相識。你便火速去了那家醫院。
他還在重症監護室靜靜躺著,鼻腔裏插滿各種吸管,醫生已經洗淨他臉上的血跡,你才看清他的容貌,他是張閣,那間工作室的合夥人之一。
你身體癱軟,旁邊一個與你年紀相仿的女子扶住你,“你是單意?我是張閣的妻子,我看過你和穆林慈的照片。”她早已哭紅雙眼,眉清目秀,像從畫裏走出來的女子。
“那穆林慈呢?”你抓緊她的衣衫。
“救援人員還在搜尋,一切還得等他醒過來才知道,醫生說他基本穩定了,應該能醒過來。”
你便與她同坐在醫院長椅上,不吃不喝,淚水沿著你臉頰的平坦處往下流,像一條清淺的小溪。
夜深時,藍一菲來把你節接走,你固執地要等張閣醒來,她心疼你,便強行把你拖走,那晚,你的淚濕了她的枕。
新聞追蹤報道這件事,搜救隊找到其餘四具屍體,麵容均被樹枝割破,滿臉血跡傷口,無法辨認。藍一菲拔掉電視與電腦的插座,說它們統統壞掉了。
後來,那消息是張閣年輕的妻子告知你的,她說,那天大雨,山路很滑,一行的五個人,都掉進山穀,張閣被樹枝緩衝,便沒受太大撞擊,穆林慈腹麵朝地,張閣看見他時他早已沒了呼吸,後來便再不省人事。
這件事你遲早要知道的,藍一菲在你身邊,你不擔心頭會撞到冰冷的地麵,腫起一個大血包。
見到穆林慈的遺體,是在太平間的冰櫃裏,一拉開便有寒氣冒出,那是初冬時節,我穿得極單薄,他的臉很安靜,安靜得像個熟睡的孩子,我撫摸他,他怎麼這麼涼,是太冷了吧,我對守門者大叫:你為什麼不給他穿厚實的大衣,這裏這麼冰冷,他會凍著的。守門者一臉怨相,是藍一菲給他說了軟話,不然他肯定會趕我走,容不得我在那裏撒潑。
遺體要火化,我天天在殉葬館門口哭喊,我為他覓得一塊墓地,容得下他七尺之軀的地方,我不能讓他成為一堆灰燼。或許是見我可憐,那方負責人便同意將遺體交給我們自行處理。我給他穿黑色西裝,係上黑色領結,他真是好看,我專門定製了一件黑色婚紗,婚紗店裏從未有過黑色係,他們說那是不詳,不吉利。我苦苦哀求,藍一菲盡心遊說,最後終於有家店答應給我做一件,我穿上它,走到穆林慈身邊,給他一記吻,他的唇冰涼,我替他戴上那枚戒,我哭花本就黯淡的妝容。
墓碑上的是他無邪的笑,第一次遇見我時就那樣笑。旁邊一行字:你的世界,我曾來過。
從此,我的生命中便沒了穆林慈。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