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往事)
許從葵和許從藿的父母是一對兒中學老師,一個教語文,一個教物理,出於特殊原因,和許多同事們一起來到農村生活。
後來同事們各顯神通,陸續調回了城裏,隻有他們夫妻,或許是真的愛上了山清水秀的田園生活,一直留了下來。
他們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女。
半夜裏,兩位老師撬起一塊土炕邊的青磚,取出小心藏在裏麵的、包著油紙的詩集,在冒著黑煙的蠟燭底下,偷偷翻遍。
他們給兩個孩子取名從葵、從藿,既是紀念他們漁樵耕讀的青春歲月,也是希望一家人的日子能從此苦盡甘來。
鄰人問起,隻說是取自漫山遍野的葵花和藿草,賤名好養活而已。
生活卻真的好了起來,日子一天比一天富裕。
許家父母靠著勤勞肯幹,包下了一塊地做種植園,種上了一種高檔的進口水果,渾身是刺,叫什麼榴蓮的。
因為樣子怪、聞著更怪、吃了又不頂飽,務實的農人大多是不認可的。
鄉親們都不敢種,這第一桶金,盡數進了許家父母的口袋,他們包了更多的地,擴大了種植規模,還和回農校工作的同事重新聯係上了,交流和學習更先進的種植經驗。
許家成了當地的種植大戶。
*
許家父母不僅事業有成,還培養出了他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許從葵。
其實他們那個偏遠的小村子,能送女孩讀個小學,哪怕沒讀到小學畢業,也算是極開明的人家了。村裏的小女孩往往十幾歲就嫁給同村、鄰村的窮小子,或者換了彩禮給家裏的兄弟娶媳婦用。
眼見著許家的日子越過越紅火,許從葵越出落越水靈,十裏八村家裏有兒子的,都惦記了起來。
某一個暑假,許從葵和弟弟許從藿,從鎮上的寄宿高中回家,遠遠就看見自家院門口圍了一群人,姐弟倆對視了一眼,握緊了書包帶,快跑了幾步,還沒來得及推開門口的人,就聽到堂屋裏有爭吵的聲音。
她父母一向溫文,凡事能忍則忍,怎麼會和人吵起來?
門口的鄉鄰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看到許從葵姐弟倆,讓開了一些,閑話卻沒有停下來,反而大膽直白的打量這個剪了短發、穿著校服的漂亮姑娘。
堂屋外,白媒婆叉著腰:“你們家的姑娘眼瞅著就十八了!再不訂個人家還像什麼話!更不要說她名聲那麼難聽!孫老三看得上你家閨女,是你家閨女的福氣!”
許家父親氣得脖子都紅了,他攙著氣得頭暈的妻子,和白媒婆爭辯:“我們的女兒,怎麼教、怎麼養是我們夫妻的事,用不著你們指手畫腳!”
孫老三是個四十多歲的老鰥夫,家裏破屋三兩間,有點錢就去打酒喝,喝多了就回家打老婆,他上一個老婆被他打流產後,想不開,上吊死了。
別說小姑娘,就是帶著拖油瓶的寡婦也看不上他。
白媒婆也不是真心替孫老三說親來的,她就是借著孫老三的名頭,專門來羞辱許家人的。
因為她曾相中了許從葵。
娘家有錢又疼女兒,到時候嫁妝一定薄不了,許從葵長得百裏挑一,還是個讀了高中的文化人,氣質比村裏的野丫頭好太多了。許從葵一向健康,從小到大很少生病,雖然年紀大了一些,但應該不影響生孫子。
白媒婆動了念頭,想把她說給自己在鎮上做汽修學徒的兒子。
沒想到來了許家幾次,都碰了軟釘子。
許家父母總說女兒還小,要再讀幾年書,起碼要讀完本科才行。
至於婚姻,更不必急,總要她自己滿意才好,要是遇不到合適的,不結婚也沒什麼,讀了書就有自力更生的本事,再不濟還能回村裏種榴蓮,就是養一輩子,他們老兩口也養得起。
哪怕他們以後不在了,好歹還有個親兄弟守望相助。
白媒婆幹了一輩子媒婆,還是第一次在女方家聽到這樣放屁的渾話。
她回到家,越想越生氣,隻覺得許家父母是看不上自己的寶貝兒子,又或者覺得彩禮價格低了,才故意說了這些話來羞辱自己。
所以她到處散播許從葵的謠言,說自己兒子看到許從葵,在鎮上和小流氓談戀愛,又牽手又親嘴,不幹淨不正經。
孫老三聽了謠言,想:這破鞋名聲敗了,以後一定沒人要,我願意娶她,她還不上趕著嫁過來?一個女婿半個兒,到時候許家的榴蓮園,不就是我和許從藿對半分?
於是孫老三買了二斤雞蛋,敲開了白媒婆的門,請她幫忙上門說親。
白媒婆一看,這不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遞枕頭嗎?看不起我兒子,我就讓鄉裏鄉親都知道,你女兒隻配嫁給孫老三這樣的老癟三。
她收了孫老三的雞蛋,就應了這樁事,連紅包錢都沒討,換了件衣服,鎖了門,直接上許家挑事去了。
才有了許從葵看到的那一幕。
許從葵不由分說的衝了上去,擋在父母身前,許從藿猶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
高考成績發下來,許從藿落榜了,而許從葵卻成了小村裏第一個大學生,考上的還是a市的重點大學。
村支書帶著新布紮的大紅花,開著拖拉機,還自掏腰包捆了兩隻滋哇亂叫的小豬崽,親自去鎮高中接許從葵,風風光光的回村裏。
村支書是想給大家樹立一個榜樣,也方便他日後開展工作,動員更多的家庭送孩子讀書。
拖拉機隻坐得下兩個人。
許從葵看了一眼身邊垂著頭的弟弟,遲疑了一刻,在喜氣洋洋的村支書熱情的催促下,接過了紅通通的大花,上了拖拉機。
許從藿站在原地,抬起頭,抿了一個笑臉:“姐,你先回去吧,我去網吧上會兒網,等下午去集上買點好吃的,然後蹭張大伯的牛車回家。”
村支書是個非常年輕、非常盡職的基層幹部,很有工作熱情,前前後後為許家的榴蓮園幫了不少忙,這次大老遠專程來接她,不給他這個麵子不合適。
許從葵點了頭,不忘輕聲囑咐弟弟:“那你早點回家,我和爸媽在家裏等你。”
許從藿應了:“誒,姐,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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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從葵在大學裏遇到了一個奇怪的男生。
似乎是同係不同專業的校友,他們正好選了同一教授同一時段的通識課,時常能遇見。
那個男生長得又白又瘦,人有點單薄,但身姿挺拔,像一株纖韌的小白楊。
男生成績很優秀,穿著打扮很簡樸,和許從葵一樣,都是簡單的白襯衫,配一條素色長褲。他腕上一塊舊表,棕色的真皮表帶已經磨的發舊了。
校園中的愛情往往是懵懂而純真的,功利性很小。
院係裏喜歡那個男生的女同學不少,他都一一婉拒,偏偏一見到不會打扮、幹農活曬出小雀斑的許從葵就臉紅。
許從葵有一次在圖書館裏看書看得太入迷,專業課差點遲到,教室裏全都坐滿了,隻有那個男生身邊還有位置,她落落大方的坐下,那個男生連脖子帶臉肉眼可見的漲紅了。
許從葵無意間掃見了,間休時主動問他: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隱疾?要不要送他去校醫院?
那個男生支支吾吾了半天,說不出話,索性連後半節課都不上了,抱著書“蹭”得一下站起來,從後門跑了。
許從葵:……
後排許從葵的室友和同學悄悄傳紙條:你看我說什麼來著,她滿腦袋學習,把自己學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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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校最高的國家級助學金足足八千塊錢,對學生而言,還是非常有吸引力的。每個學院本科加研究生,七個年級、八九個專業,所有的學生搶這一個名額,競爭十分激烈。
許家在村裏日子算是不錯,但到底是窮鄉僻壤,和城裏的同學是沒法比的,而許從葵從小要強,如果能爭取到這個獎學金,抵得上兩個學年的學費,她自然是全力以赴的。
因為參與競爭的學生各項學習和綜合成績都要公開,所以雖然助學金的獲得者還沒有定下來,但大家可以自己大概算出是誰。
許從葵在圖書館的角落裏,按照公式,仔細的計算過,發現自己竟然是第二,和第一那名叫阮徳懋的同學,差了零點五分,隻能遺憾的與八千塊錢失之交臂。
但她也沒有太過氣餒,畢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全力以赴、問心無愧了,沒什麼好遺憾的。
許從葵一向都是學習到圖書館閉館才回寢室,但今天她多少有些心累,提前半個小時收拾了書本回寢室,一進屋,同學就告訴她,原來今年國家助學金的獲得者已經公布了,就是她許從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