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心如鐵石的母親無動於衷。
最後是在弟弟的“威脅”之下,母親才終於鬆口同意。
“如果不讓姐姐讀書,那我從下學期開始,也不讀了。”
弟弟看著母親,年幼的雙眼中滿是堅定。
雖然母親對弟弟的行為很是不解,但她也隻能一如既往對弟弟妥協和討好。
那天晚上,林妮塔睡在雙架床的上鋪,隔著床板,頭一回跟弟弟說:
“謝謝。”
弟弟沉默許久後,用滿懷歉意的聲音回了她一句:
“對不起。”
至於弟弟到底是天性善良,還是通過努力令他自己得以脫離父母思想的束縛,她無從知曉。因為她從未與弟弟討論過這樣的問題。
大學四年期間,她幾乎不再回家,甚至對這個家不聞不問,連手機號碼也不曾告訴過家人。
唯一一次回去,是因為不得不找父母要到戶口本,申請國家助學金。
母親出言譏諷,命令她必須先預付一半的獎學金,否則別想拿到戶口本。
那天她第一次看見性格內斂的弟弟發火。
不知何時已經長成一米八高個的弟弟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居高臨下俯視父親和母親,用他那與健壯身軀並不相稱的紅眼圈看著姐姐,眼神滿是悲涼。
“就是因為你們從來沒有想過要對姐姐好,她才不願意回家,我才很久都見不到她一麵。”
弟弟的控訴並沒有讓父親和母親感到羞愧,母親甚至氣急敗壞質問他為何要袒護這樣白眼狼的姐姐。
弟弟成了林妮塔和這個家連結的唯一紐帶。
她常常會想起當年離開家之前的那個下午,初秋天氣依舊炎熱,收拾好行裝之後的她和弟弟都汗流浹背。
趁著弟弟幫她把行李運出家門口的間隙,她悄悄把自己用紫荊葉做成的書簽放在他的枕邊。
葉子上是她親手抄寫送給自己和弟弟的一句話:希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魚。
在大學期間那一次要到戶口本之後,她再也沒有踏進過家門一步。
但她每去一個地方“窮遊”,都不會忘記給弟弟郵寄一張明信片。
購買明信片和郵票,算得上是她每趟“窮遊”中最奢侈的消費。
她不知道弟弟收到明信片是否會高興,因為弟弟無法給她回信。
林妮塔的童年和少年時光並非隻有黑暗,還曾有幾束光照亮過她原本漆黑一片的世界。
她的舅媽是其中一道光。
舅媽和舅舅一樣,都是上過大學的人,小時候的林妮塔覺得,他們就是“文化人”的代表。
舅媽留著一頭溫柔的長卷發,略施粉黛的臉看上去溫和又美麗。每一次來看她和弟弟,舅媽都會帶幾本兒童讀物送給他們。
其中《誰動了我的奶酪》成了她孩童時最喜愛的一本書,她讀了一遍又一遍,原本亮黃色的封皮已被她翻得褪了色、起了毛邊。
她那時候就暗暗告訴自己,一定不能成為像哼哼那樣鬱鬱寡歡、怨天尤人的小矮人。
舅媽在有段日子裏常常會來看他們,會耐心地幫她檢查作業,教她做數學題,鼓勵她開口說那發音還並不標準的英文句子。
舅媽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女孩子也一定要多讀書,這樣才會有自己的思想,才能知道自己以後想要怎麼樣的生活,才懂得努力和奮鬥的方向。
舅媽無懼身邊其他大人異樣的目光。她說的那些話,在年幼的林妮塔心中埋下了希望的種子。
那是和母親完全不同的樣子,舅媽的形象成了林妮塔心目中擁有完美母性光輝的人。
可是後來舅媽和舅舅離了婚,聽說她去了美國繼續讀書。
母親在有一段時間總是背著舅舅用充滿鄙夷和不屑的語調“批評”舅媽,“本來腦子讀書就讀壞了,還要繼續讀”、“走了好,省得教壞小孩”。
林妮塔知道,母親的那些話是說給她聽的。
從那以後,她再也沒有見過舅媽,這道光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不見了。
不過這道光的餘熱從未消散。
長大以後的林妮塔時常會感慨自己何其有幸,能夠從舅媽那裏獲得一些教育和啟發。
是舅媽讓她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和擁有的無限潛能,亦不至於在思想上不清楚自己的處境和可能到達的未來。
於是她拚命讀書,拚命賺錢,拚命擠過很多的獨木橋,抓住命運每一次饋贈的寶貴機會,從不回頭望,一心隻顧向前衝。
她寄希望於在自己的努力下,終有一日能夠到達理想的彼岸,得到自己想要的人生,徹底與過去揮手告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