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巍峨神明(3 / 3)

“不是你的錯。”林斯靜已經知道了問題的症結所在,哲雅的心靈太過細膩太過善良,她像一片窪地,所有人的憤怒、悲傷、無可奈何都彙成一條陰暗冰冷的河流向了她,她一個人承受著超越自身數倍的痛苦,他很篤定又誠懇地重複了一遍,“不是你的錯。”

“我知道,我隻是還不能做到熟視無睹。”哲雅的回答令林斯靜意外,他一時說不出話來。

此時此刻古老的大殿裏在做水陸道場,風中的馬蹄聲很空靈,白石壘起來佛塔下的花有蓮花一樣的香氣,有很多很多蝴蝶聯袂翩翩,很自在。

無內容的思想是空洞的,不成概念的直覺是盲目的,這些大而無當去而不返的話語都是荒誕不經的,所以她要停下來確認,她說:“我想知道,當我們討論這世界的其他人的痛苦時,本質上我們在討論什麼?”

林斯靜回答她:“我想我們討論的是彼此對世界的態度,特別是針對那些令人難以接受的部分。”

哲雅不置可否。

傍晚哲雅把林斯靜和小玻送到鬆音苑門口,林斯靜問道:“你會寫東西嗎?我覺得以你的天賦你應該是個出色的作者。”

哲雅沉默了一下說:“現在不寫了。”

“那太可惜了......”林斯靜的臉上的確露出了惋惜的神色。

她寫的東西幾乎被她刪光扔光了,隻剩下一些語焉不詳的斷章殘篇。它們記錄了她在最深最黑暗的深淵裏苦苦掙紮的心理,字字錐心瀝血,她怎麼可能給別人看?

林斯靜並沒有執著,他蹲了下來,就像之前很多次那樣,捏著小玻的爪子對哲雅揮了揮說:“小玻說,姐姐再見。”

哲雅快要哭了,她說:“再見。”

當她回到狹小逼仄的格子間裏的時候,夕陽已經完全熄滅了,每一寸的空間都好像盛滿了灰燼,很累很累,她幾乎是拖著疲憊的身軀把自己摔到床上。

她打開手機的記事本,屏幕一小片光源映在她的臉上,翻到最最下麵,看見了一年前的自己寫下的東西:

“早春深夜裏文人病發作

清晨起來我對著鏡子嘔血

去花壇偷一枝梅花鎮痛

時常卻在悲痛中驚醒

23歲,我過上隱士般的生活

獨居高樓讀楚狂人

終日以水煮蛋、橙子、維C片維生

可我的身體卻代謝不掉世界灌入的毒血

於是我在傍晚時分逃出門

坐上城市的一號線

和人們擠在一起使我感覺到安全

似乎宏大的命運無法再捉住我

我吸取生人煙火氣續命宛如妖邪

在塵囂裏我聽見我的未來破碎的聲音

聽見萬千人的未來一起破碎的聲音

我終於放心了”

其實她沒有讀楚狂人,她懷著極大的惶恐,每天吃著最簡單的食物,過著最封閉的生活,把雅思真題反反複複地做,學到太陽穴一陣一陣地發痛,隻要她停下來就能聽見自己的心髒緩慢而沉重地搏動。

但是現在郵箱裏那一封已經過期了的帝國理工的工管offer,她再也沒有勇氣點開,她沒有辦法告訴林斯靜,其實她也是社會底層被貧窮踩在腳下蹍得粉身碎骨毫無尊嚴的那一個。

他可以隨意的支取20萬去給自己的朋友解圍,而20萬卻足以覆蓋她留學的費用,可以讓她的母親用極端怨恨仿佛淬了毒一般的話語中傷她。

“你也不想想你什麼家庭,要20萬出去留學,你想都別想,你怎麼不去死?”

於是她嚎啕大哭,問能不能再給我一年時間,我去考研去考公。

母親問:“你考哪裏?考公你考得上嗎?你還是想考文學是不是?”

她沒辦法撒謊。

母親說:“你要是能考上清華北大你就去考,考不上就出來工作,自食其力。”

她終於徹底崩潰,那種她在別人身上看到的幽怨、受傷、茫然、自暴自棄其實也在她的身體裏緩慢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