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發光摩天輪在夜幕中緩緩轉動,它俯視著區政府和城市廣場,真正的權貴就住在周圍那些草木幽深、鬧中取靜的高檔小區裏,他們是無聲潛遊的深海巨獸,存在著卻沒有痕跡。
哲雅知道在摩天的背後是剛剛開發出來的和港區相連的樓盤和街道,沒有燈,沒有人,黑幢幢的樓林立著,荒涼的一頭連著荒涼的另一頭,她知道過不了多久就會有人來把它們填滿。
每個人用自己的命運去填補這大地上的荒蕪,沒有獎勵,沒有補償。
音樂節就在以摩天輪為地標的城市廣場上舉行,哲雅還沒到現場,在路口等紅綠燈時就已經聽到了傳來的極其躁動的搖滾,四射的燈光晃得人眼花。
她惴惴不安地把封宇手寫的那張不靠譜的“邀請函”給了卡著入口的保安,大叔看著那東西露出一個了然的笑,說道:“姑娘,第二排第六個坐,去吧。”
舞台上的巨大的聲響仍在持續,此時捂住耳朵未免也太煞風景了,哲雅忍著腦子嗡嗡的響聲摸過去在第二排第六個位置坐好,卻在閃爍的燈光中和一雙安靜到寂靜的眼睛對上。
“你來啦。”喧囂吵嚷中旁邊的林斯靜望著她露出一個微笑。
哲雅嗯了一聲,又擔心自己的聲音被蓋了下去,於是雙手做筒狀湊近林斯靜大聲回答:“是我。”
林斯靜臉上的笑意擴大了,如同往湖裏丟了一粒石子,漣漪一圈一圈徐徐推開去。
他其實是很好看的,白淨溫文的長相,安靜溫柔氣質,沒由來的,她想起很小很小的時候她赤著腳在山溪邊撿到的純白色鵝卵石。
他也提高了聲音說:“阿宇他們的樂隊叫‘褲雲’,穿褲子的雲,還沒到他們。”
“什麼?”哲雅沒反應過來,疑惑什麼很酷的雲。
台上的搖滾噪音好像要炸穿人的天靈蓋,黑暗中林斯靜很小心地摸索到哲雅的手在她的手心裏寫下那五個字的描述性詞組,哲雅幾乎是瞬間反應過來那是馬雅可夫斯基代表長詩的名字。
紅發高挑帥氣的年輕人帶著吉他站上舞台時神情自信而張揚,仿佛為宇宙定義了一個中心,耀眼得灼目。
負責敲架子鼓的女人穿著一身的黑色,仍是挽著頭發,銀色的耳釘掩映在碎發下微微的閃爍,即使她的麵容隱沒在陰暗中卻仍美得讓人移不開眼,哲雅認出來她就是那天在公安局他們叫她“杜蘅”的女人。
鍵盤手也是一個女孩,大大的眼睛,長得很乖很幹淨,一抹亮藍色的挑染梳起來紮進馬尾裏,簡簡單單的白T、牛仔褲、帆布鞋,對著台下的觀眾笑的時候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樂隊的人都叫女孩“橘加白”,哲雅後來問她,你是姓橘嗎?女孩笑著告訴她,“橘加白”是她寢室樓下小貓的名字,她隻是借來用而已,她在旁邊的省屬重點上學,學的化學工程與工藝。
彈貝斯的是一個黑發的男子,也是簡簡單單的打扮,沒有染發,沒有紋身,沒有耳洞,沒有任何多餘的飾品,和封宇完全不同類型的帥哥,清冷、高瘦、伶仃,如同一隻鶴。他是柯兆維,樂隊裏唯一科班出身,中央音樂學院本碩,在附近的高中裏當音樂老師。封宇反複提醒哲雅,別惹柯柯,他的脾氣可不是一般的大,很久很久以後哲雅才明白當時封宇說的柯兆維的脾氣是指氣性,他是世上少有的寧折不彎的人。
“褲雲”的第一首歌是改編的《the sound of silence》,吉他起手,貝斯打底,清唱起頭,鼓手漸入,然後變成合唱,壓抑卻不消極,落雨的深夜裏所有無聲的幽靈並肩走在潮濕的街道上,竟然有些溫馨。
第二首則是樂隊原創的《德米安》,柯兆維作的曲,杜蘅作的詞,節奏舒緩,封宇咬字很清晰:
“德米安,世界困在黑暗裏
你說人的誕生如同鳥兒
要摧毀此世飛向神明
神的名字叫阿布拉克薩斯
德米安,我想微笑卻落下淚
一個一個的靈魂跨過柵欄
穿過鮮花和芳草
去往永恒光明地
我想見你卻終於迷失在夢裏
德米安,我快要忘記你
命運賜我該隱之印
我卻要成為我自己
再去回憶裏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