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藏師徒四人,他們水火既濟,本性清涼。已經借到純陰寶扇,扇息燥火過了火焰山。不到一日就走過了八百裏的路程,師徒們自由自在,無拘無束,向西而去。此時正值秋末冬初,一路上看見:
野菊殘英(花)落,新梅嫩蕊生。村村納禾稼,處處食香羹。平林木落遠山現,曲澗霜濃幽壑清。
應鍾氣,閉蟄(動物冬眠)營,純陰陽,月帝玄溟(水神、冬神、北方之神,北方的,冬季的),盛水德,舜日憐晴。地氣下降,天氣上升。
虹藏不見影,池沼漸生冰。懸崖掛索藤花敗,鬆竹凝寒色更青。
四人行走了多時,前方又遇到有城池相近。
唐僧勒住馬叫徒弟道:“悟空,你看那邊樓閣崢嶸(形容山的高峻突兀或建築物的高大聳立),是個什麼去處?”
行者抬起頭觀看,看見乃是一座城池。真個是:
龍蟠形勢,虎踞金城。四垂華蓋(帝王的車蓋)近,百轉紫墟平。
玉石橋欄排巧獸,黃金台座列賢明。真個是神洲都會,天府瑤京。
萬裏邦畿(bāng jī,國境疆域)固,千年帝業隆。蠻夷拱服君恩遠,海嶽朝元聖會盈。
禦階潔淨,輦路清寧。酒肆歌聲鬧,花樓喜氣生。
末央宮(西漢皇家官殿,此處泛指官殿)外長春樹,應許朝陽彩鳳鳴。
行者說道:“師父,那是一座城池,是一國帝王所在的地方。”
八戒笑道:“天下府裏有府城,縣裏有縣城,怎麼就見得那裏是帝王的地方?”
行者說道:“你不知道帝王的所在,與府城縣城自然是不同的。你看那裏四麵有十數座門,周圍有百十餘裏,樓台高聳,雲霧繽紛。如果不是帝京國都,怎麼會有如此的壯麗?”
沙僧說道:“哥哥眼明,雖然認出來那裏是個帝王的地方,卻是喚做什麼名字呢?”
行者說道:“又沒有牌匾旌號,從哪裏能夠得知呢?需要到城中去詢問,方才可以知道。”
長老策馬前行,須臾就到了城門。三藏下馬走過橋,進入城門裏觀看。就看見那六街三市,貨殖通財;又看見城中衣冠華盛,人物豪華。正行走觀看時,忽然看見有十數個和尚,他們一個個披枷戴鎖,沿門乞討化緣,實在是衣衫襤褸,不堪入目。
三藏歎息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叫道:“悟空,你上前去詢問他們一聲,為什麼這等的遭罪?”
行者依言,立即叫道:“那些和尚,你們是哪個寺裏的?為了什麼事情要披枷戴鎖?”
眾僧人朝他跪倒,說道:“爺爺,我們是金光寺遭受冤屈的和尚。”
行者說道:“金光寺坐落在什麼地方?”
眾僧人說道:“轉過那邊的街角就是。”
行者將他們帶在唐僧麵前,問道:“怎麼樣遭受地冤屈,你們說我聽。”
眾僧人說道:“爺爺,不知道你們是從哪方來的,我們好像有些麵善。你這提問我們不敢在這裏奉告,請到我們荒山,再詳細訴說我們的苦楚。”
長老說道:“也是。我們且到他們那寺中去,再仔細詢問緣由。”
三藏一行人同那些僧人一起到了那寺院的山門口,門上橫寫著七個金字:“敕(chì)建護國金光寺”。
師徒們走進門裏觀看,隻看見那:
古殿香燈冷,虛廊葉掃風。淩雲千尺塔,養性幾株鬆。
滿地落花無客過,簷前蛛網任攀籠。空架鼓,枉懸鍾,繪壁塵多彩象朦。
講座幽然僧不見,禪堂靜矣鳥常逄。淒涼堪歎息,寂寞苦無窮。
佛前雖有香爐設,灰冷花殘事事空。
三藏心中酸楚,止不住地眼中流淚。眾僧們頂著枷鎖,將正殿門推開,請長老上殿拜佛。長老走進正殿、奉上心香,叩齒三咂(zā)。然後三藏他們轉到了後麵,看見那方丈的簷柱上又鎖著六七個小和尚,三藏看見這些心中甚是不忍。
等進到了方丈,眾僧人都過來磕頭問道:“列位老爺相貌不一,可是從東土大唐過來的嗎?”
行者笑道:“這些和尚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方法嗎?我們正是。你們是怎麼認出來的?”
眾僧人說道:“爺爺,我們哪裏有什麼未卜先知的方法,隻是痛苦地遭受了冤屈,沒有地方去分辨明白,一天天的隻能是叫天叫地的喊冤。想來是驚動了天神,昨日夜裏,每個人都做了一個夢,夢裏天神說有個東土大唐來的聖僧,能救得我們的性命,應該能幫我們伸冤。今日果然看見了老爺這般與眾不同的相貌,所以認出來了。”
三藏聞言大喜,問道:“你們這裏是什麼地方?又有什麼冤屈?”
眾僧人跪著告訴道:“爺爺,這城名字叫做祭賽國,乃是西邦的大去處。當年有四夷(東西南北四方的四個少數民族國家)來朝貢:南,月陀國;北,高昌國;東,西梁國;西,本缽國。
這四國以前是年年進貢美玉明珠,嬌妃駿馬。我們這裏不用動幹戈,也不去征討,他們那裏自然拜我們祭賽國為上邦。”
三藏說道:“既然被拜為上邦,想來是你們這裏的國王有道,文武賢良。”
眾僧人說道:“爺爺,這裏的文也不賢,武也不良,國君也不是有道。我們這金光寺,自來那寶塔上就祥雲籠罩,瑞靄(吉樣之雲氣)高升;夜裏綻放霞光,萬裏之外都有人曾經看見;白晝噴吐彩色雲氣,東南西北四國全都能一同觀瞻。所以把這裏當做天府神京,四夷都來朝貢。隻是在三年前,孟秋朔日(農曆的七月初一)那一天,半夜子時的時候,突然下了一場血雨。天明以後,家家害怕,戶戶生悲。眾公卿奏上給國王,不知道天公是因為什麼事情降下懲罰。當時就延請道士打醮(道教徒設壇念經做法事),和尚看經,來答天謝地。誰能曉得我們這寺裏的黃金寶塔已經被血雨給汙了,這兩年外國都不來朝貢了。我們國王想要去征伐他們,眾臣進諫道:‘是我們寺裏的僧人偷了黃金寶塔上的寶貝,所以沒有了祥雲瑞靄,外國才不來朝拜。’昏君更是不明察道理。而那些贓官,把我們僧人給捉拿了去,千般地拷打,萬樣地追討。那時候我們這裏有三輩的和尚,前兩輩的被拷打不過已經死了;如今又捉拿我們這一輩的問罪,給我們戴上枷鎖。老爺在上,我們怎麼敢欺心去盜取那塔中之寶!萬望爺爺憐念,方以類聚,物以群分,舍大慈大悲,廣施法力,拯救我們的性命!”
三藏聞言,點頭歎道:“這樁事暗昧(隱晦不明)難明。一則是朝廷失政,二來是你們該有這場災禍。既然是天降血雨,汙了寶塔,那個時候為什麼不啟本奏君,導致你們受苦?”
眾僧人說道:“爺爺,我們都是凡人,怎麼知道天意?況且前輩們都沒有分辨明白,我們怎麼能處理好!”
三藏說道:“悟空,現在是什麼時分了?”
行者說道:“有申時(15時到17時)前後。”
三藏說道:“我想要麵見國君去倒換關文,奈何這眾僧人的事情,還沒有弄清楚明白,難以對國君奏言。我當時離開長安的時候,在法門寺裏立下誓願:上西方逢廟燒香,遇寺拜佛,見塔掃塔。今日到了這裏,遇到這些受了冤屈的僧人,乃是因為寶塔的牽累。你給我置辦一把新笤帚(tiáo zhou, 掃把),等待我沐浴了,上寶塔去掃掃,就看看這汙穢之事是什麼情況,不放光的原因是什麼,訪著那事情的底細,方才好去麵見國君奏言,好去解救他們這苦難。”
這些戴著枷鎖的和尚聽說後,連忙去廚房取了一把廚刀,遞給八戒說道:“爺爺,你用這把刀打開那柱子上鎖著小和尚們的鐵鎖,放他們去安排齋飯熱水,服侍老爺進齋沐浴。我們且上街去化一把新笤帚來給老爺掃塔。”
八戒笑道:“開鎖有什麼難的?不用刀斧,叫我們那一位毛臉的老爺去,他可是開鎖的積年(行家,老手)。”
行者真個就到那簷柱近前,使了個解鎖法,用手一抹,那幾把鎖全都退落下了。那些小和尚都跑到廚房中,刷洗幹淨鍋灶,給三藏他們安排茶飯。三藏師徒們吃了齋飯,天色漸漸地昏暗了。隻看見那些戴著枷鎖的和尚,拿了兩把笤帚進來,三藏甚是歡喜。
他們正說著話時,一個小和尚點了燈,來請三藏去洗澡。這時滿天的星月光輝,譙樓(城門上的瞭望樓。譙,qiáo)上的更鼓一齊敲響,正是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