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薑並沒有給扶蘇安排美人。
一是如今的妺薑十分清醒,很有自知之明,她並沒有十成十的信心能令秀請來扶蘇。
二就是妺薑此次說要向扶蘇賠罪的真正用意了。
她召見的幾名姬妾,原本是來自魏、趙等國的美人。
但是沒人注意到,她們的上一任主人,既不是魏王或魏國的大臣,也不是趙王或趙國的大臣,而是一名叫作宋辛的中常侍。
不要看宋辛贈送了美人給扶蘇,就能證明他們關係密切、來往頻繁了。
妺薑知道,宋辛真正的至交好友,是一名名為趙高的宦者。
——而十年後的趙高,將會成為大秦最風光的一個人物。
妺薑以前最不喜扶蘇的一點,就是他雖然不重女色,但有人送他姬妾,有顏色好的他也並不拒絕。天底下哪有做主婦的能高興看著自己的郎君豢養美婢呢?但她也不愚蠢,不會在人前表露出來,不過是每每扶蘇得了新姬妾,她便要先行‘享用’一番,命令那些美人先跳舞給她看,先來服侍她。
她的手段並不高明,甚至堪稱拙劣。但扶蘇從未同她計較過,妺薑現在想想也覺得,自己若生做男兒,一定比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還會享受。有的時候,扶蘇的那些家臣也沒說錯,她的確是很跋扈驕縱的一個主母,扶蘇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錯過溫柔貼心的李斯之女先娶了她。
妺薑等了很久,終於等到麵帶愁色的秀歸來。
進門就開始告罪,“奴辦事不力。”
妺薑眉心一跳,下意識坐了起來,問:“怎麼樣了,阿嬭?可是長公子不願前來?”
秀麵露踟躕,隻說了一句,“奴並未見到長公子。”
妺薑心裏咯噔一下,旋即又覺得不是很意外。
扶蘇都被她這麼得罪了,還能被她一請就來,那也實在太好拿捏了一些。
“阿嬭不必告罪。”妺薑又躺了回去,瞧著秀麵色有些過分紅潤,氣息微喘,必然是緊趕慢趕回來的,喟歎一聲,擺手道:“此事本是我開罪長公子在先,說到底不過是我咎由自取。阿嬭白跑一趟,想必也累了,先去歇著吧。我這裏不用您服侍了。”
“女公子。”
秀很想說些什麼,但妺薑卻並不在乎,隻重複了一遍:“阿嬭不必多心,我並沒有怪罪你的意思。你隻管回去歇著就是了。”
秀這才心事重重地退下。
屋外斜陽西沉,暮色將至,偶有穿著褐紅曲裾深衣、滿頭烏發以青帶擰成一綹綁於腦後的女奴經過,不過也是腳步輕輕、行色匆匆。
妺薑又一次示弱失敗,並不在乎府中等著看她笑話的人怎麼看,也不在乎扶蘇幾請不來究竟意欲作何。
總而言之,她很心大。
但,在掌燈的女奴剛有條有序地點上屋中的多枝燈,妺薑令女奴抱來剛剛喝完奶尚未入睡的小公子,準備增進一下母子關係時,隔著一扇壁牆之外,忽然響起了繁雜紊亂的腳步聲——
“主母。”
機靈的女奴放輕腳步進門,停在距床約有一尺餘的位置,低聲提醒正低頭和繈褓裏的小公子臉貼臉親近的妺薑:“長公子來了。”
妺薑動作一頓,半晌,才抬起頭來:“知道了。你們抱著小公子先退下。”不管將要發生什麼,她和來的人又將要說些什麼,先把場子清幹淨才最要緊。
女奴應聲,上前抱過小公子退了下去。
妺薑才坐起身來,理了下單薄的深色裏衣,微微側首,往外瞧了一眼。實話說,若說她完全做好了再一次見到扶蘇的心裏準備,那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