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漢子.枕邊書(1 / 2)

青澀的心裏是有著一盞燈的,燈下還有一本書。青澀的心尖兒上,還有一張小小的嘴,抿動著幹渴皸裂的唇,舌根兒著著火……

"女人必須有一個自己的房間。"

在一檔訪談欄目裏,她聽到過這樣一句話。這是一位女作家離婚後的感想。

青澀好想有一個自己的房間呀!年少時的她,有好些日子,癡迷著在白紙上畫小小的房間。一張床,一張桌,一扇窗,還有她想有卻畫不下去的這和那。她的心躁動卻迷茫——清貧像一隻白色的大手,總拿走雨季少年稚嫩斑瀾的渴望。她的"房間"幾乎是空的。可這空的房間,她也從來是沒有的。

"曾經篤定女人是要有一間書房的。"女作家的另半句話,總是截斷了對青澀幽幽地講著:"其實女人要有的還應該是一間臥房吧?我沒有把書房和臥房,還有廚房——沒有把房間的含義分清楚弄明白。"女作家淡淡的哀傷,在她爽利鏗鏘的淡吐間浮起,又落下……

是啊,愛在屋簷之下,有愛才有家,有家了,才有庭院、書香、廳堂廚房……有家了,才有生活的滿滿當當。可青澀總覺得自己沒有家,她那白紙上的夢想,也一直都空空蕩蕩。

青澀的心裏有一張床,明亮在昏暗的房間裏——因為有一盞燈,還有一本書,正展開在她的手心裏。

青澀是愛書的,可她的書卻極少被翻動著。她總是攥著得來不易的零錢,徘徊在地攤書市上。她總是饑渴地看著書名,愛不釋手地緊握著,摩挲著,卻總猶豫不決著。到最後,她必是狠狠地抱著必死的決心一樣,抱一摞又沉又重的書回家去。

她的心總焦慮卻決絕著,她總是在家門邊兒上蓄勢待發——她需要偷偷地,或者近乎喊叫地,把懷裏的金疙瘩碼齊在書櫃上。書,一本,又一本,齊齊地壓實在欄架上,像極了希望,也像極了絕望。自打腦子亂掉,青澀的小宇宙裏,書便變得艱澀難熬,而婚後的躁鬱,又讓讀書變成了苦澀——歡喜幾近虛無,無望傷感卻死沉死沉地壓在心上。

"書是年少無知的夢吧?是這個家,這般人生的奢望吧?"在青澀的腦子裏,書是沉重的,虛幻的,卻又是不舍的。孤燈昏黃一盞,她總是長夜難眠,靜靜的,她在似醒未醒間翻動著書頁。

"男人,應該是一本書,字字頁頁,都能讓人平靜溫暖,開悟振奮吧?"一聲長歎,在青澀的唇邊響起,卻又沉沉地從嗓眼兒滑入了幽底。

她曾盼望著用自己的雙手在書的殿堂裏拾階而上,可這縹緲的夢啊,像雲霞天光,觸不可及。她憂傷,她絕望,她愁苦躁鬱,而這一切似乎是化不開的,在她漫長的歲月裏結結不解。

魏勇曾精心地為青澀置辦過兩個書架。一個本是一個鞋架,一個是純手工的。

鞋架真真兒是極好的。它的橫板是硬實的三合膠木,包著橙黃色的木紋革,它的支架也很粗壯,有銀灰色的鍍金皮噴在上麵。它有著磨砂樣的觀感——說這磨砂是一種觀感,是準確的。它並不是真正的磨砂質地,你若用手摸它,會感覺到漆麵的光滑。你若用眼睛去看它,就會發現有無數細微的暗灰小點散布其間,陽光下,它們會折射出雲霧樣的微光,讓人喜歡。這是婚後,魏勇為她買過的僅有的兩件家具之一了。它總紮紮實實地靜立在那裏,黃得比陽光都暖和。

魏勇花了近三千塊錢,購置了石膏板和龍骨,他要給房子來個大裝修。那天正是青澀帶兒子看病回來的第一天,一個多月的輾轉奔勞把她累扁了。她摸著膀腫脹痛的臉,接收到了丈夫馬上開工的指示號令。她想說她上火牙疼沒吃藥扛了十幾天,她想要斷然拒絕,可話到出口卻終成了"熱火朝天"。

夫妻同心,其利斷金。不到七天,家裏便嚴整鮮亮了十幾倍。魏勇累趴了,他躺在沙發裏靜靜的想著些什麼,一句話也不說。他站了起來,默默地搜尋著那些邊角料,電鋸聲尖利地劃破沉悶,卷尺開合,電鑽轉動,沒一個小時的時間,一個DIY的書架呈現在了母子麵前。

青澀喜歡魏勇幹活的樣子,尤其是在這樣的活計麵前。她的疲憊如風般散去,看著這一周的成果,她的心裏滿滿的。那個三開門兒的舊書櫃,是青澀做新娘時自己買的。十五年了,滿滿當當的書已經把它的橫板壓彎,那櫃門上的玻璃也碎了兩塊,可它厚重威嚴,像威武的鎮宅神將一般。魏勇為他們置辦的小書架,像兩個素衣的娃娃,平樸安靜,透著一股倔強的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