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怨婦.海中魚(1 / 1)

青澀總做著同樣的夢,做著那個鹿與狼群的夢。

一頭受驚的小鹿,困在荊棘叢中,她被荊條纏住了身體,越掙紮越是鑽心的疼。森林之王已遺棄她了吧,她拚力掙紮痛苦呻吟,可是除了林木之上驚散的鳥鳴,便隻有獵食者的呼吸,環繞著她了。

獰笑的頭狼帶領它的狼子狼孫,陰險地坐立在不遠處——與馬上撕碎她相比,享受她的狼狽痛苦,是血腥張力在這短暫時空裏最大的刺激。在這個陰森叢林裏,鬼火似的陰狠目光刺穿了小鹿的絕望,那一枚枚尖利的狼牙噴射著腐臭的血腥氣,而她癱倒在了血泊裏……

長夜漫漫,大地上的燈火寂寥卻溫暖。它並不為青澀亮著,可她卻那麼饑渴又輕易地擷取了它的光熱。她的眼睛迷茫而卑怯,憂傷又無助。那點溫暖的光,忽明忽暗,像天邊的燈盞,遙遠而迷幻……

她傻裏傻氣地活著,吊著一口氣在無望與命運的枷鎖裏遊蕩,頭疼欲裂——她怕別人說她的病,更怕命運的不堪之重,她總看不到愛與援救,看不到還會好的未來,她絕望到戰栗,卻仍不放棄——即便災痛仍如核爆摧毀一切般砸向她,即便她感覺著周身撕扯不開的冰冷刺痛,即便她每個神經末梢都在戰栗……

青澀在心底呼喊著,質問著,渴盼著回答。天上神明諸佛菩薩,人間苦寒,可還有暖陽一片啊?

“不要害怕,不要難過。”

“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錯,還是焦慮恐慌,為什麼?!”

“你害怕。你對無力有難解的恐懼與慌張。你自卑軟弱!你有的是處處而在的傷痛,而不是病能好起來的良藥和休養。”

“這病怎麼這樣棘手,它怎麼就不好呢?”

“你太著急了……”

青澀的腦子亂了,她總糾結在這樣的探問裏,迷失著,掙紮著,苦悶甚至絕望。

石馬躺在一灣溫煦的日光中,青澀卻仍孤獨地低頭在冷風裏。她想安睡在石馬明淨的背上,讓他馬上帶她離開這陰霾之地,讓她的病如雷神劈碎頑石一般散去,讓她無憂無慮,安祥康健——可石馬仍安臥在陽光之下,全身皎潔明亮,他明明知道青澀沉悶的腦筋緊縐的苦,他明明知道青澀的焦慮絕望,他明明知道青澀周身那冰冷的傷害欺淩,他明明知道,他卻不回頭,不說話……

人如海中魚,自顧自地遊著,隨著海流應著四季。有誰閃亮在浪花裏嗎?有誰走過長夜疲憊看遍陽光風雨,長成了大魚嗎?魚群竄遊,那星空一般的點點鱗光,跳動在綢緞似的魚群幅麵上,每條小魚都在閃光。那奮勇追隨著的,是我們嗎?淺灘深海,漆黑無光又或斑瀾明亮,都是魚兒的家。那小小的家裏,有著愛吧?青澀沒有家,她像無處安身的浪子,在這人間茫然遊走。

人海茫茫,可有人是青澀的歸宿嗎?可有人為青澀回眸嗎?可有人是她心頭的溫暖嗎……隻有孤獨的回聲在心壁間震蕩。她孤勇地在人間遊走,迷茫而無望。也許,救她的是她自己,也許是她遠離了愛與尋覓。

媽媽是愛著青澀的。青澀最後懂了。曾經,青澀覺得媽媽不愛她,她總是決絕到冷言冷語。她蜷縮在寒冰地獄裏——親人的傷害讓她絕了望,她鎖死了回憶,鎖死了對雙親的信賴和渴望。直到媽媽用盡了最後的力氣,在她冰凍厚重的心門之上,砸開了洞。

2023年1月12日,青澀的媽媽走了。

農曆2022年臘月廿一,媽媽走了。

壬寅年癸醜月庚午日入夜七點,媽走了……

青澀沒有媽媽了……

媽媽說她想在江海裏遊。媽媽說自己死後不追悼不通知親友不入墓地。媽媽說自己有個小金庫,都是青澀娘兒倆的……媽媽說要把骨灰灑在江海裏……

人如海中魚,遊來遊去。這一片海,這一方天,好迷醉。那鹹澀的汪洋,是母親的淚水嗎?媽媽的淚和青澀的流動在了一起,仿佛冰涼融入了溫暖,苦澀嵌入了清甜。青澀那冰凍三尺的心,頃刻間融化了。

媽媽說,青澀的一生可以寫一部小說了!媽媽曾為青澀淚如長河!曾為青澀徹夜難眠!長夜漫漫,一盞長明的燈,照亮了銀頂白發,晃醒了睡眼沉沉……此生要回報三春,此生要奮力拚爭。青澀在心裏默念:"是媽媽救了我,是媽媽救了我!"——如梵咒經文。

媽媽,歸去來兮!媽媽,對不起!

不做閨中幽怨者,便是鄰家三遷客。

離別!離別哀怨吧!

青澀發現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