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青澀是一個傻孩子,她總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執著。她不清楚那種執著的認定是打哪兒來的,也許是天長日久的習染熏陶吧,也許跟基因遺傳有關?她總這樣想。
關於老宅的記憶是美好的,也是憶念最深最多的地方。一個小院兒,青色的磚瓦總蒙著幽暗的光,紅色的院牆與屋牆堅硬筆直,縱橫皆是水泥泥過的齊整的磚頭的縫。一扇小小的鐵門,一道小小的台階,一方小院子,三麵都有小小的屋。南屋低矮東屋敞亮,正屋是兩間木頂的大屋,門口有一個小小的水龍頭,下麵就著一個細長的甕……
青澀的爸爸媽媽是師範同學,彼此相識相愛相守近五十年。剛剛二十出頭的他們組成了那個年代為人稱道的雙職工家庭,吃細糧端鐵飯碗,做著受人尊敬的人民教師的工作,後來又生了一雙兒女也都是品學兼優。
這樣的小家庭滋養了青澀的純樸正道,她每每憶及老屋總有一種深深的懷念淡淡的惆悵,成年後的人生與她原生的家庭差異巨大,這讓她難以釋然開懷,而這樣的情緒與心境又總讓她遊思於過往,淡然哀傷。
老宅裏總有一層淡淡的暗色,青澀不明白它到底由何而生。也許是屋子窄小采光不夠吧,也許是她總被安排在蔭涼之處很少曬到太陽吧?在兒時的記憶裏最明亮的場景竟是在牆外的巷道偶遇自家的屋牆——高高的石基上一麵紅色磚牆筆挺壁立,在舊日小城的屋宇和窯院之間奪目佇立,陽光下厚實又鮮亮。而在鮮亮中滿含意趣的生活點滴,一直都浸著爸爸媽媽的歡喜和灑脫。
青澀的爸爸媽媽都是灑脫的人,開放又豪氣。他們平凡的小日子總填進美好和神奇。青澀的媽媽喜歡做彩頁集,她珍愛家裏的一本本筆記,總是一頁頁地將它們貼滿各處得來的彩畫,又總會在剪貼好的圖片間寫滿心裏的話,而那些無法適宜安排的空白角落又會被媽媽畫上一隻隻小動物。那一本又一本貼滿彩頁的集子裏滿滿的都是她對生活時光和家人的愛與念想。
媽媽心靈手巧卻大大方方,她豪爽的氣度間藏著一個小小的閨閣暖房。她的眼睛總是明亮的嘴角總是笑的,盡管她並不幸福。爸爸有些暴戾尤其在愛人麵前。被打被罵被冷熱氣釘著,媽媽她卻總在齒間咬一粒去痛藥片,忍著受著又強自挺直著。心口疼是媽媽留給青澀的酸澀,自己不強亮枉負了媽媽對女兒一世的疼與愛啊!而媽媽的小暖閣也在媽媽離世後沉沉地築起在了青澀的人世間。
卷珠簾,一簾幽夢如許。
曾經有一段日子小城的小媳婦兒們興起了一股子卷珠簾的風。那珠簾著著實實是卷出來的,彩色繽紛隨風搖動。隔紗看盡春,掩麵俏玲瓏。這樣的詩意雅趣,好似舊時王謝的堂前飛燕入了尋常人的清夢。
一盒盒銀亮的曲邊針,一頁頁去年或前幾年的大鋼鐮紙掛曆,裁刀嚓嚓,一條條彩紙便靜侯待發;手指刷刷,把條條彩紙在別針上緊緊卷紮,乳膠一點用勁兒一捏,一個個彩色的簾珠便安靜地整裝待發。待到男人們四處找尋合適的木條又央木工好的匠人推刨成結實挺直的珠簾框條,一顆顆小小的丘皮釘規規整整地釘好在框條上,簾珠便一粒粒串起,一條條垂掛……因了用料的"現代化",這卷珠簾給整個家都帶進了一份有著現代氣息的濃稠美感。
媽媽手中做過這樣的珠簾,自家珍藏著幾幅,也幫別人做過一些。有一個小媳婦兒黏著媽媽隻要她來給她做,隻因她眼裏所見的珠簾,隻有媽媽的那幾幅在風中門下搖出了最沁人的光影斑斕。
中國人的往事裏大寫著一個清貧,物資匱乏的年代也孕育了對物品的極致珍惜。一枝一葉總關情,一品一物皆有靈。那清貧的日子裏似乎一切都是甜的,幸福簡簡單單又濃稠到化都化不開。而那生活的點滴也蘊滿了對人生和世界的愛意。媽媽心中有愛,大到家國小到兒女再到自己,她在細密的生活裏織就了自己的大愛無聲。
媽媽的記憶已成紀念,在青澀心裏對媽媽的每一份憶念都可細流成河流淌在自己的生命裏。太多往事如煙凝成了晶晶點點,閃亮著永世的璀璨溫暖。
憶念,憶念,此刻的憶念柔柔地落在了媽媽的指間,柔軟的絲線細小的針尖在雪白的的確良布麵輕刺輕探,遊思萬千織繡著一個人一生的愛戀。老宅,時光佇足在兒時的家園,手打的木櫃卷起的毛氈,漆色輕淺牆畫斑斕靜謐安然。那一簾白色的鳳穿牡丹,那一罩電視機布套上的針繡上,一兒一女的美好福滿……每一物每一件都有媽媽的愛深深地凝結。
媽媽,青澀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