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父親去世的那天起,王茹晚上睡覺經常性會失眠多夢,很多次夢裏她都夢見自己在一大片沼澤地裏迷失了方向,她極度焦慮、恐慌、絕望。這時候迷霧裏出現了父親慈祥的身影,王茹急得大喊爸爸不要走,不要走,父親卻置若罔聞,漸漸地消失在迷霧中。每次夢中醒來,她都一身冷汗,淚流滿麵。
人生由很多次的偶然組成,正是這樣或那樣的偶然,讓人生變得悲喜交集和五味雜陳,王茹覺得那個因偶然發生的悲劇在來臨之前完全沒有任何征兆,當媽媽還廚房毫無預感地擇著菜,當她還坐在小板凳上漫不經心地做著暑假作業,命運獰笑著為她們布下了一張天羅地網。
一九八九年七月二十八日,元按縣城裏的一家氮肥廠發生了一起高壓鍋爐爆炸事件,那個產自德國號稱百萬分之一危險性的鍋爐因氣壓過強發生了爆炸,一個工人偶然經過鍋爐旁,幾頓溶漿般滾燙的開水衝上天又傾泄在了這個工人身上。如果這還不能算偶然,那精鋼鑄就的鍋爐爆炸產生的大量碎片卻有一塊以光的速度偶然砸進了工人的後腦勺,致使當場死亡,這個工人就是王茹的父親。
王茹至今不敢回憶當他趕到現場時,那讓她撕心裂肺的一幕。母親數度昏厥,刺激過度後變得有如行屍走肉,不飲不食,不哭不鬧,不休不眠。
工廠的領導接二連三地來王家慰問。廠長告訴她們:廠裏會對你們家負責到底的,可以負擔王茹從小學到大學的學費,另外給撫血金和安葬費三萬塊。
陡然失去父親確實讓這對母女痛苦了很久,母親在父親去世後的第二年王茹才從她眼裏看到一絲光澤,但再也不是以前那個熱情爽朗的王媽媽了,性子變得溫溫淡淡,話語也少了很多,單親家庭的童年生活讓王茹從小就變得比別人堅強。
他說他永遠都會和我在一起,我想信了,王茹來廣州的時候,孫海濤曾經送給她一個口哨這樣對他說,“無論什麼時間,此哨一響,我一定會出現在你身邊,任憑夫人差遣,我永遠都會和你在一起。”最後一次使用此哨,王茹感覺像是隔了一個世紀。從什麼時候起,口哨已經失去了作用,生活變得無言以對?又是從什麼時候起,那個說永遠和她在一起的男人違背了誓言,上班前沒有了親吻,下班後沒有了擁抱,一切都變得那麼平談無味?王茹似乎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孫海濤升職加薪了,孫海濤出去應酬了,孫海濤回家了。王茹還是照常一樣生活,上班下班,買菜做飯,白菜兩塊錢一斤,土豆一塊五一斤,豬肉漲到十二塊。江玉龍打來電話說是談了一個對象,準備馬上結婚。天和廣場遇到吳成東,他們聊了一會兒,但吳成東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不說,免得她胡思亂想。跟四目老總出差的時候,他們會談工作,談公司的發展前景,談英語培訓市場,升職加薪當然是好事,但肩膀上的那隻手不太好對付,她扭動身體,讓那隻鹹豬手滑開,然後笑著問,金總,你太太可真漂亮啊,聽說她去考駕照了,結果呢?有一次,和公司同事去珠海旅遊,在漁女神象旁邊,一位大學生模樣的小夥子靦腆地走過來,說美女,你好,我們一起合張影好嗎?你好像我大四的一個舞伴哦,在那一瞬間,王茹感覺到自己的心撲通地跳了一下,眼前這個家夥多像幾年前的孫海濤啊。
孫海濤出差差不多兩個月了。他現在是天萃麗的銷售部經理,“自然之吻天然潤唇膏”品牌的總經理。想出這個創意的那一天,孫海濤興奮得像個孩子,又唱又跳,還擺了幾個造型,說各位觀眾請注意了,下麵為大家播放一條將來會很精典的廣告:自然之吻天然潤唇膏,精選多種純天然植物精華通過低溫納米技術提純,富含多種保溫因子,讓你的嘴唇白嫩水潤,還是水果味道哦。王茹熱烈鼓掌,但過了一會又揚起腦袋,問什麼是低溫納米技術,孫海濤想了很久,最後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王茹說那不知道那你還這樣瞎吹啊,孫海濤說就因為別人不知道才會顯得有技術含量啊,人們大都對自己不知道的東西感性趣。王茹還是堅持說這樣不行,你以為消費者都是豬啊。孫海濤一下子靜了下來,過了大約一分多中,他騰地跳起來,在王茹腦肩膀上狠狠地拍了一下,王茹剛好喝了一口水,被嗆得大聲咳嗽起來,聽見孫海濤在那裏大聲地嚷嚷:“我想到了,我想到,就是它了,就是它了!輕輕一吻,白嫩水潤——自然之吻天然潤唇膏。
“自然之吻”的LOGO是在一片葉子上印了一個嘴唇形狀的圖形,淺綠色,是孫海濤花了兩百元在豬八戒網請一個美術學院的大學生設計的,商標的持有人是蝶之戀化妝品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是範琴。孫海濤二零零五年注冊的時候花了一千八百元,二零零九年的時候範琴把這個商標轉讓給孫海濤。當時,他送了趙偉一輛法拉利458Italia4.5L,價值三百八十萬,趙偉拿著車鑰匙很不好意思,推三阻四了好久,說我又沒幫你做什麼,無功不受祿嘛,這麼大禮怎麼好意思。那是在赿秀亞洲國際大酒店的西餐廳,孫海濤和趙偉相對而坐,在優雅的音樂聲中,服務員呈上一瓶兩萬塊法國拉菲紅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孫海濤醉意朦朧地喝了一口紅酒,慢悠悠地說不是你幫忙,“自然之吻”不會有這麼大的價值,你知道現在它值多少錢嗎?孫海濤伸出了一個手掌在空中得意地搖晃著。這個商標倒底有多值錢,在二零一一年三月二十日的《中國財經日報》上可以找到答案,那天報紙頭版頭條的新聞是:“寶潔公司5億天價收購自然之吻,麥瑞凱集團老總孫海濤低調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