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 部玫瑰1(2 / 3)

“說呀,又是三百元?”我沒好氣。

“不,老媽在電話上裝了開關,我不在的時候根本接不通電話,你幫幫忙。”

“幫不上。”

“大哥,你一向對我最好。”她懇求。

我瞪著她,隻好笑。

“替我申請個電話裝在房裏好不好?求求你。”

“你的交際真那麼繁忙?”我問。

她吐吐舌頭。

“你才十五歲哪。”我說。

“快十六了。”她說,“幫幫忙,大哥。”

“好,”我不忍心,“答應你。”

“大哥——”她眨眨眼,眼圈鼻子紅起來。

“得了得了,你平時乖點,就算報答大哥了。”

我拍著她肩膀,“我明天就叫女秘書替你辦得妥妥當當,讓電話公司趁老媽不在家的時候來安裝,好了沒有?”

“就你對我好。”玫瑰肯定地說。

士輝在教堂舉行婚劄,我任伴郎。

儀式完成之後,天下起毛毛雨來,我約好玫瑰陪她打網球,因此要趕回家接她。

去取車的時候,士輝故意托我做司機,送幾個女賓回府,我隻好答應下來。

女孩子們花枝招展地笑著上車,剩下一個穿白衣白裙的女郎,她的一雙涼鞋吸引了我,細細的帶子縛在足踝上,足麵上一隻白色的蝴蝶。

她在猶豫。

我禮貌地說道,“還擠得下,小姐,請上車。”

她展顏一笑,大方地坐在後座。

路上眾人不斷地嘰嘰喳喳,獨那個白衣女郎非常沉默。

我在倒後鏡裏偷看她的臉,無巧不成書,與玫瑰一樣,她臉上也有一顆藍痣,在左眼下角,彷佛一顆眼淚,隨車子的震蕩微微搖晃,像隨時會落下麵頰。

我心折了。

我喜歡她獨有的氣質,也喜歡那顆痣。

於是,我故意兜著路走,把所有的女孩子趕下車,最後才送她。

她住在一座舊房子的三樓。

我停了車,送她到門口。

我忽然忘了小妹的約會,身不由己地微笑,問:“你不請我上去喝杯茶?”

她抿起嘴唇笑,她說:“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黃振華,你呢?”

“蘇更生。”她說。

“你是男方的親戚?”我說。

“我是新娘姐姐的校友。”蘇更生說。

“啊,”我說,“難怪沒見過你。”

她微笑。

“至少把電話告訴我。”我說。

她說一個號碼,我立刻寫下來。

眼看她要上樓,我追上去,對自己的厚臉皮十分驚異,我說:“下午我與妹妹打球,你要不要參加?”

她一怔,“我也約了朋友在維園。”

“那麼好,我來接你。”我不放鬆一點點。

“不用了,在維園見好了。”她說,“再見。”

“再見。”我看著她上樓。

我心不在焉地到家,玫瑰嘟長了嘴在等我。

她說我:“逾時不到,場地可要讓給別人的。”

我不與她爭辯。

一邊打球一邊盯著看人到了沒有,連輸三局。然後我看見了她。

她仍然穿白,冒著微雨與朋友們坐在棚下。

我扔下球拍走過去,玫瑰窮叫:“喂!喂!”

我著魔似地去坐在她身邊,她向我微笑。

玫瑰追著我罵,她看見玫瑰,忽然失聲問:“這是你朋友!”

“不,”我答,“我的小妹。”

她低嚷:“唉呀,世界原來真有美女這回事。”

我詫異,“什麼?”

“你妹妹是我一生中見過最好看的女性。”她輕聲說。

“有這種事?”我笑,“那麼你見過的漂亮女人真有限。她不過是長得略為嬌俏而已,是個寵壞的爛蘋果。”

玫瑰披著一頭蓬鬆的鬈發,撐起腰,瞪著我問道:“大哥,你還玩不玩?”

我坦白說:“不玩了。”

玫瑰看到我身邊的蘇,頓時明白,她笑起來,“這位姐姐——”

“叫蘇小姐。”我連忙說。

“不,叫我蘇得了,朋友都那麼叫。”蘇和顏悅色地說。

“你好。”玫瑰眨眨眼。

她故意過來,擠在我倆中間坐。

這時候雨下得大了,我聞到草地在雨中特有的氣息,身邊有我喜歡的女郎,我覺得再幸福不過,隻希望那一刹那不要過去。

那夜我跟小妹說:“像火花一樣地迸發,我知道我找到了她。”

“你還不認識她。”玫瑰說。

“我已經認識她一輩子了,隻是等到今天才碰到她而已。”

“說得多玄,聽都聽不明白。”

“你自然是不明白的。”我說。

“但我喜歡她,我有種感覺,她會像你一樣地對我好。”玫瑰說。

夏天來了,我與蘇成為好朋友,我們一起為玫瑰慶祝她十六歲的生日。

蘇與我約好在寫字樓見。

士輝批評我的女友,“真奇怪你會喜歡她,自然,蘇非常端正高雅,但不見得獨一無二,她待人永遠淡淡的,就像她的衣飾。”

我說:“她是一個有靈魂的女子。”

士輝沒好氣,“大家都是幾十歲的人,就你一個人踩在雲裏,像個無聊的詩人。”

“詩人並不無聊,士輝,不要批評你不懂得的事。”

“我是文盲,好了沒有?”

我笑,“你就是愛歪纏。”

他歎口氣,“振華,我們是活在兩個世界裏的人。”

我問:“不是一直說好久沒見過我小妹妹嗎?要不要一起吃飯?”

“芝芝懷了孩子,我要多陪她,對不起了。”他說。

“恭喜恭喜。”我說,“你又升級了。”

他很高興,“生個兒子,對父母也有交代。”

我看著他搖搖頭。這個周士輝的思想越來越往回走,也許他是對的,社會上非有他這種棟梁不可。

見到了蘇,很自然地說起周士輝那種“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概念。

蘇溫和地微笑,不表示意見,事實上她是個極其反對生命的人,與我一樣,深覺生活中苦惱多,快樂少。

然後玫瑰來了。

她那身打扮,看了簡直會眼睛痛——深紫與墨綠大花裙子,玫瑰紅上身,一件鵝黃小外套。

我忙不迭搖頭表示抗拒,玫瑰聳著小鼻子坐下,撥撥左耳的獨隻蛇型金屬耳環。

蘇向我解釋,“是這樣的,畫報裏的模特兒都如此打扮。”

我低聲說:“她還是個學生,她並不活在畫報裏。”

蘇說:“我認為她非常漂亮。”

“她自尋煩惱,母親不會放過她。”我說,“你瞧,不止我一個人認為她怪,其他人也盯著她看。”

玫瑰仰起頭,精致的下巴抬一抬,“他們朝我看,是因為我的美貌。”

“美貌不能成為一項事業,除非你打算以後靠出賣色相過日子。”我凶霸霸地說。

蘇笑。

我再加一句:“一個女孩子不能老以為她自己長得美,並引以自傲。”

玫瑰說:“你看大哥,一副要打架的樣子。”她自顧自大笑起來。

蘇的耐力恁地好,她說:“玫瑰,看我送你的禮物。”

玫瑰說:“哦,還有禮物呢,我以為一並是兩隻紅雞蛋。”她拆開盒子。

蘇送的是一條碎鑽手鐲。“太名貴了。”我說道。

玫瑰卻高興得不得了,連忙求蘇替她把手鐲戴上,又擁吻蘇。

我白她一眼:“益發像棵活動聖誕樹,就欠腦袋掛燈泡。”

“你不懂得欣賞。”玫瑰抗議。

“我不懂?你別以為我七老八十,追不上潮流,穿衣服嘩眾取寵代表幼稚,將來你趣味轉高了,自然明白。”

“算了,你又送我什麼過生日?”勒索似口吻。

“兩巴掌。”

玫瑰吐舌頭。

蘇笑:“可以%,你哥哥送你一隻戒指,與這手鐲一套。”

我說:“戒指是叫你戒之,戒囂張浮躁。”

玫瑰笑:“是,拿來呀。”

我伸手進口袋,“咦,漏在寫字樓裏了。”

“真冒失,”蘇笑說,“吃完飯回去拿。”

我把車停在辦公室樓下,叫她們等我三分鍾。

士輝還在桌前苦幹,也沒開亮大燈。

我說:“不是說回去陪芝芝?”

他抬起頭,本想與我打招呼,可是忽然呆住,吃驚地看著我身後。

我笑著說:“見了鬼?”轉頭看見玫瑰站在門口。

玫瑰說:“大哥,我決定不跟你們了,把禮物給我,我好去看電影。”她在暗地裏伸出手。

“你這家夥,”我說,“我與蘇兩個特地請了假陪你過生日,你卻來黃牛我們。”

“我知道你們對我好就行了。”她摟著我脖子湊前來吻我。

“罷喲罷喲,”我嚷,“快滾快滾,粘乎乎的嘴巴,不知擦了什麼東西。”

玫瑰笑,做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接過盒子就走,一陣風似的去了。

“唉——”我攤攤手。

半晌,周士輝以魂不守舍的聲音問:“振華,那是誰?”

“那是我小妹,”我詫異,“你忘了?”

“小黃玫瑰。”他驚問。

“是。”

“但,但當初我看見她的時候,她還是一團肉!”

“是,”我說,“她現在是成長的害蟲了,”我嘴裏發出嗡嗡聲,“蝗蟲,OURROYALPAININTHEASS。此刻我們家裏隨時要打仗,更年期的母親大戰青春期的小妹——我要走了,蘇在樓下等我。”

我匆匆下樓。

我從未想到這次事情的後果。

周士輝整個人變了。

周士輝顯得這樣仿惶無依,煙不離手,在我房間裏踱進踱出,像是有很多話要說,又像無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