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春殆盡(1 / 1)

除夕,雪。

七點一刻的鬧鍾響了。

我懶得從被窩裏把手抽出來關掉,生等著它自己停。

猶記昨晚狼藉,黃女士像幼時一樣把我攬在懷裏,輕拍我的小臂,父親隔著玻璃,垂首坐在窗下,一支又一支的煙點過去,耳邊泛起黃女士啞聲唱哄,「二月二,敲鑼沿,

蠍子蜻蜓不見麵,

二月二,敲牆頭,

開春地裏趕黃牛,

二月二……」

黃女士一遍又一遍唱過去,外麵的雪越下越大,呼啦啦的風帶動著窗邊光禿禿的枝丫將玻璃敲得邦邦響,父親才用短帚掃了掃肩頭、發梢上的雪,從外麵進來,帶著一股寒氣,煙熏熏的站到我麵前,重重的歎了口氣,開始著手收拾我房間裏東西,我眼見著他將霸總小說、內嵌洋桔梗的水晶球、床頭台麵上擺著的日曆、及抽屜裏被砸的稀巴爛的老手機,一一收進了垃圾袋,然後又悶頭走了出去。

我懨懨的翻了個身,鬧鍾又響起來。

這次不用等它自己停,莫名伸來一隻手幫我按住。

我順著那隻腱瘦的小臂往上探——是阿遙哥?

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我好像不記得了。

不過我也懶得再管他,沒力氣,沒緣由的不想搭理他。

“小菲,都九點了,怎麼還不起呀?”阿遙哥從梳妝台旁邊拉來一把椅子,坐下,揚起一張笑臉,“都多大了,怎麼還耍賴床這種小孩子把戲?”

我真想給他一個白眼,懶床怎麼了?又不是小孩子專屬。

“十全十美中午到,叫咱們去接,走不走了?”他又說。

這條巷子裏一起長大的除了我和阿遙哥,還有十全十美,他們是我家左手邊王阿姨的孩子,稍大一點兒的是付十全,他是個男孩子,不過也就比我小上那麼一歲,而他的妹妹則與他同齡。

據說當初王阿姨生他們在產房整整痛了一晚上,所幸,他們也都孝順,都考上了名牌大學,這些年掙得多了,將老兩口接過去,享天倫之樂。

今年他們會回來,還真是稀奇。

隻是我現在實在無暇顧及,也不想他們看見我這副鬼樣子,不想他們拿同情的、唏噓的眼神,乖哄的、透著厭惡的語氣指責我,我因為喜歡一個男人,被固執、仇恨、自厭的情緒折磨成連我自己都認識的模樣。

可我的病明明已經好了啊~

“……”

阿遙哥持續在我耳邊輸出,又說起十全幼時是怎麼照顧我和十美的,說起初中吳梅梅為了配合我跳舞摔傷了腰,說起十美每次都把好吃的讓給我,……

“……”

我仍舊沒什麼好答得,窗邊臘梅被風吹得搖曳生姿,嫩紅的花瓣溺閉在雪裏,我的心也跟著揪起來,就像鐵夾子堪堪隻鉗住一塊皮肉,忽然鬆開,身上各處隨之泛起大片大片的小疙瘩。連側臉上都一陣麻。

“走”他的耐心消耗殆盡,伸手將我從溫暖的被窩裏挖出來,“黃阿姨”他怎麼又告狀?阿遙哥一叫黃女士,腦海裏就蹦出這麼一句。他潦草給我套上羽絨服,母親又配合著他給我睡褲外麵加了一條絨褲,末了,還從母親手裏接過厚厚的針織圍巾,把我的半張臉和纖細的頸遮住。

阿遙哥腿長,步子自然大,我跟在後麵,手腕被捏的生疼。

或許年關用車的人多,租車公司的生意實在火爆,留給趙明遙這種拖延症患者的選擇並不多,他控著一輛六座的五菱宏光,載著亦窮的叮當響的我直奔車站。

阿遙哥剛將車停好,就看見踢踏著腳步出站的付十美,身後跟著十全,兄妹兩都喪著兩張臉,說不出的陰鬱。“這是怎麼了?”阿遙哥走過去問。十美忽然扯出一張笑臉迎過去,卻攬過我的腰肢,順勢將臉埋進我頸窩裏。我知道這是她的招牌動作,以往她都喜歡這麼做。

站到他身邊的十全回他,“坐我們旁邊的那個大叔唄,摳腳摳了一路,那味道,簡直了——”

“我帶的零食都沒機會吃。”

十美在我耳邊悶悶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