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春華(1 / 1)

阿遙哥還是一如既往的將我肩上的包攬到他肩上,自然繞到我身後,推著我進門。耳邊響著他滿帶興奮的喊聲,“駱阿姨!駱叔叔!你們看誰回來了?”

我不擅長臨別,更別提重逢。

黃女士頭一個迎出來,將我擁進懷裏,我能感受到她顫抖的肩膀,壓抑到極致的哭聲,又填滿喜悅的撫摸,我慌亂抬眼,駱槐林狗摟著肩膀站在門台上,天光大亮,透過厚重的鏡片我看見了父親通紅的眸,“爸”我開口叫他,瞬間我感覺有淚珠從頜下滑落。

駱槐林仿若剛被解凍一樣,忙點頭應聲,拔腿迎過來。

“怎麼突然回來了?身體怎樣?還……疼嗎?”

母親拿粗糲的手掌撫摸我的臉頰,將那抹被風吹得透涼的淚痕擦幹淨,那雙寫滿關切的眸子裏倒映的全是我,母親詢問的聲音不大,但卻直擊心頭,“春節期間,周先生放我年假。”我如實回答母親。“我都好,不疼了。”

“好,好好……”母親拿手掌去接眼眶裏掉出來的淚珠,“那就好那就好……”

我說都好,可黃女士一直念叨著我身子弱,又推著我,叫我先回房間休息,等中飯做好了再叫我,阿遙哥將雙肩包遞給我父親,說自己還有事,等晚一點兒再過來看我。

也許是突然又將藥撿起來的緣故,時隔幾年,我再見到母親哭紅的雙眼,父親僵硬板正的身軀,以及阿遙哥自然而然的照顧,我也隻是跟著母親紅了眸,跟著父親點點頭,伴著阿遙哥往屋裏走,就好似沒有裴書臣、沒有校外鬥毆、沒有三年漫長的分離,所有的一切都沒有,即使有,也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

“吱——”

沉重的木門摩擦側邊略顯生鏽的門軸,房間的歸置沒變,我坐在床頭,目光掃過奶白色的衣櫃、張牙舞爪的衣帽架、全家福、我中學時一本又一本的古早霸總小說,最後落在書櫃上方那個透亮的、裏麵一點兒藍的水晶球上,我攥住顫抖的指尖,這些東西好似潛藏在迷霧底下的陷阱,我觸碰了,踩中了,與之相關的記憶洶湧的、勢不可擋的抓住我,攻擊我。

我幾乎不敢呼吸,洶湧而來的窒息感包裹住我。

天光越來越刺眼,耳邊尖銳的嗡鳴帶動著眼眶都跟著發顫,在那一刹那,我忽然生出一種錯覺,這不是一七年的春節,時光呼啦啦的竟往回翻了三年。

初雪,微風,暖黃的路燈,街邊寥寥無幾的車輛停泊,笑著散去的觀眾,以及就站在我麵前、一隻手撐住車門、側目過來的、穿一身高級定製西裝的年輕男人。

我捧著一束洋桔梗,站到劇院高高的台階上,與他四目相對。

“你為什麼送我花兒?”

我睜大眼睛,是我在問他嗎?

“你跳得很不錯。”他將車門關上,沒有走近,誇我的話宛轉悠揚,像初春清晨屋簷下唱歌的鳥兒。

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揚,“上次你也是這麼說的。”我告訴他,我上次也收到了你的花兒,上上次也收到了,上上上次也收到了,“但為什麼是洋桔梗?”

“這個季節開的很不錯。”他說。

“嗯。”“裴先生,再見。”我小鳥似的向他告別,又將那束藍色的洋桔梗攏進懷裏,目送他的那輛白色奔馳從視線裏離去。

嵌進水晶球裏的那點兒,又把我帶進那場糟糕的、浪漫的初次對話,我滿頭滿臉都是汗,胃裏翻湧不息。

我揪著心口,小跑進衛生間,趴在馬桶上一陣幹嘔。

這場回憶抽走了我大半心力,我扶著馬桶圈,坐上旁邊墊腳的小椅,大口大口的喘氣兒。

我明明已經忘卻了,可我留在北城、留在父母家太多太多證據,去指控那場未名的喜歡,不知廉恥的勾搭,以及仗著一腔孤勇幹出的傻事兒。

“小菲,小菲,你怎麼了?”“你可千萬別嚇媽媽啊……”黃女士邊喊,邊用力的敲門。

我伸出指尖,費力扒住門邊,耳旁一陣一陣嗡鳴,眼眶發酸,視線幾乎模糊成五彩斑斕的,黃女士還在拍門,一聲挨一聲的問我。

我想回應她,我想說媽媽,你別擔心,我隻是頭有點兒疼,睡一覺就沒事兒了。

我想說“我可能需要將這屋裏礙事兒東西清一清。”

可我怎麼連說一句話的力氣都沒有,腦袋一點一點的俯下去,恨不得拿自己這顆心去填補地板磚之間的縫隙。

“小菲?”“哢噠——”

門從外麵被打開,“小菲——”母親急急的跑過來,扶著我,攔我進懷裏,我仰麵看看她褶皺的臉,努力的想擠出一抹笑,鎮定的告訴她——我沒事。可我做不到啊~

眼前送來的手,指端和虎口長著厚繭,我想概是父親長年握筆留下的,我順著手臂看過去,果然見駱槐林板著臉,抿著唇,生氣又心疼的樣子,“吃了。”父親這幾年老了許多,跟我說的最多的話也就是叮囑我吃藥。

我脫力的笑,“藥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