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六點半。
我從床上爬起來,揉了揉發脹的眼睛。
起床洗漱。
然後出門。
天還黑的一塌糊塗,又飄著雪毛,身上的衣裳就顯得異常單薄,我使勁攏了攏毛呢大衣,手掌夾在腋窩下,肩膀聳立,散在脖頸上的發往上托,將耳朵掩住,兩腮被風吹得幹澀。
136路公交車。
南灣巷下車。
這裏距離早市比較近,我混在人群裏,從車站一路向南,直到看見一棵梅樹才停住腳跟。
我記得,當時跟著周先生離開北城時21歲。
猶記那天路邊還有沒化開的雪,薄薄一層,踩上去會立時卷上鞋邊,空氣裏彌漫的,被風帶起的味道概是巷口老周家的油條豆腐腦,我鼻子難受的緊,像是堵了幾塊衛生紙,視線範圍內,暖黃暖黃的路燈底下停著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打著閃,我站到門邊,等著司機師傅將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
上車,關門。
我看向左側還在閉目養神的周先生。
據他說他是我還在當護士的時候結識的朋友,不過自從那件事之後,我已經將他忘得一幹二淨了,如果他真是我的朋友,那我還真是對不起他。
飛機起飛的時間是早上五點,我們需要提前兩小時到達機場,北城冬天的夜漫長,現在外麵的天還黑的一塌糊塗,厚厚的呢子大衣將他裹得嚴實,借著車旁燈的光源,我看清了他整個臉,男人額頭寬闊光潔,底下一雙遠山眉,山根長,因為長時間的疾病與勞累顯得格外憔悴。
“你來了。”這是跟我說的。
“走吧。”這是同前麵的司機師父說的。
他沒有睜眼,吐出來的話還帶著幾分倦意。
車子打火,出發,然後沒入夜色。
我額頭緊緊抵在車窗上,借著一節又一節的路燈,目光從斑駁的,混著煙火氣的民房挪到一棟棟建造貴氣的高樓,掠過公園裏光禿禿的樹又投入閃著各種指示牌的高速公路。
我們終於到了。
我跟著周先生進到航站樓,他走得慢,正好我也走不快,我攙著他,他又拉著我的手,大手覆上我的手,手心裏傳來的溫度幹燥溫暖,我仰頭看他,他隻叫我看路。
迎上來的是周先生的助理,我隻知道他姓陸。
陸助理從司機手裏接過我的行李箱,嘴巴裏自動播報亟待周先生要處理的工作,我們通過VIP通道,在即將進入貴賓室休息時,我看見了那張溺在腦海裏、揮之不去的、可怕的臉。
男人站在光線裏,熨燙平整的西裝猶如焊在他身上一樣合身,雖然他站在我不遠處,但我能深刻體會到他的目光,濃墨色的瞳仁迸發出的力量足以將我擊穿。
我想逃,可腳下就像灌了鉛一樣重;我想呼吸,四麵八方湧來的水就立時淹沒了我;我想喊救命,喉口宛如堵了兩顆大核桃。
我能怎麼辦呀?……
難道隻能站在這裏等著怪獸將我吃掉嗎?
不能!
絕不能!
那一瞬間,我感覺各處髒器都跟著心髒顫動,我左右徘徊,我求告無門,男人淡定朝這邊走來,“闥闥”的腳步聲就像是向我宣戰的號角,緊鑼密鼓,我胃腸翻攪,上行下效。
就在怪獸可怖的臉直抵我麵門時,我慶幸我終於能控製我自己的腿了,我拔腿就跑,要不顧一切的,我要將我自己藏起來,一根頭發絲都不要叫他們找到。
天不遂人願。
沒兩步就被他抓回到懷裏,兩條鋼鐵一樣的手臂將我錮在他胸膛與手臂的方寸之間,我呼吸不了了,他身上淡淡的茶香跟我身上的茉莉花香緊緊纏繞,像一根長滿刺的藤蔓,從腿根一路爬上我的脖頸,我的臉一定粗紅,那是那根藤蔓存在的痕跡。
“你真的要跟他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