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鼓蕩,古槐老樹枝椏輕晃,幾瓣鵝黃色的雙莢槐花沾上碧落的墨發,如同孤山外流動的數點星光,點亮幽邃黑雲。蘇亦黎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將紛繁思緒收回,暗中起掌。
這丫頭,留不得。斬草不除根,必後患無窮。
自從這丫頭出現在那條密道時起,她就該是個死人了。而他,卻遲遲沒有下手。
他從小便深知大局為重之理,如今怎麼能對這丫頭生出憐惜之心?殺人不過頭點地,殺她本該是件再簡單不過的小事。蘇亦黎於掌下運足真氣,微微閉眼。
一掌致命,這丫頭死前不會太過痛苦。
然而,就在他閉眼的刹那,耳邊卻傳來碧落討好又略帶自嘲的打趣兒:“蘇大俠,您,您一直盯著小的,讓小的瘮的慌啊。莫不是小的臉上長了痣,衝撞了您那高潔的審美?”
他再度睜開眼,正巧撞上碧落牽強附會的笑容,九分討好、兩分小心和一分心酸。這丫頭雖一臉油腔滑調的模樣,然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卻清澈空靈得很,如同一泓從天際瀉下的清泉,無所挾故無所欲,幹淨得讓他想沉浸在這樣的眸光裏。
這丫頭,真的該死嗎?
真氣不停地流竄於蘇亦黎的掌心,他修長的手指輕撚翻轉,汩汩暖流隨即凝結成球,蓄勢待發。
半刻之後。
蘇亦黎默然收掌。
清冷的月光下,傳來一聲微不可聞的歎息。
這丫頭的命……還是先留著吧。
然而,一邊呆著的碧落卻不曉得這些門道,她見蘇亦黎遲遲沒有說話,故而壯著膽又喚了一聲:“蘇大俠?”
蘇亦黎並未理會,反將手攏於衣袖之中,閉眼小憩起來。碧落尷尬地咽了口唾沫,蘇大俠果然高冷。她隻好悻悻地轉回頭,接著進入聽牆角的大業之中。
隻是,這牆角的大業也開始變得無趣起來。遠處的那對鴛鴦逐漸壓低了聲音,又將乾坤鏡的話題於她掉下去的當口一掠而過,如今隻是偶爾傳來幾聲極輕微的體己情話。就算碧落再怎麼耳聰目明,這麼遠的距離也聽不得他們的耳鬢廝磨不是?碧落聽得實在無聊,隻得暗中打量起閉目調息的蘇大俠。
蘇美人此時正盤膝坐著,衣襟深垂,月白色的長袍鬆鬆攏著,明明姿態閑淡,卻如巍巍玉山。他那被淺白月光暈開的眉角似揚未揚,光華流轉間,恍若雪山之巔的潺潺冰水。即便淌入這煙花塵世,其淡淡的水色光華依舊清高得不容玷汙。
碧落不得不歎一聲,蘇美人的模樣,忒美好。
怪說不得流月閣這殺人的生意做得紅火,像蘇大俠這種男女老少通吃的長相,就這麼佇在那都能把人迷得七葷八素,何愁沒有時機下手取人性命?她頗痛惜地搖搖頭,沒想到這年頭,連殺個人都得看臉。
而她這傻丫頭卻不曉得,自個兒剛剛才是方在鬼門關前溜了一圈呢。就在碧落壯著狗膽欣賞蘇亦黎的美色之際,那對鴛鴦卻已沒了聲響。碧落略一疑惑,正要抬頭,卻驚覺黑暗之中,數根利針從她鼻尖“嗖嗖”掠過。
那銀針與她離得極近,讓她幾乎能嗅見其上的森涼氣息,裹挾著陰冷的寒意,如利劍出鞘,直取性命。碧落趕忙一避,堪堪躲過。
“嚓嚓嚓。”
幾聲輕響,利針直直沒-入碧落身側的樹幹。
天哪……這到底是什麼?
此般清風曉月的景致,怎麼會平白無故空降銀針?碧落一陣心驚肉跳,連滾帶爬地湊到還在閉目養神的蘇亦黎耳邊,驚惶開口:“蘇大俠……有,有……”然她這話才說到一半,便聽耳邊一聲巨響,身-下這棵古樹迅速地以不可逆轉的坍圮之勢,猛然向平地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