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貴大驚,登時說不出話來,達奚武卻頓悟,明白自己昨日到趙王府私見裴師的事,已經給楊忠安插在趙王府上的眼線報給楊忠知道。達奚武額間滲出細密冷汗,隻覺口舌之間,幹燥莫明,說不出的無奈與惶恐,此時自己和宇文貴宛如案板上的魚肉,除了任楊忠宰割,真是別無他法。
楊忠冷眼旁觀,沉吟了陣,冷淡笑道:“司馬消難是否是詐降,這件事是務必要打探清楚的,但達將軍貴為先鋒,不便去做這類奔波勞苦的瑣事,宇文將軍又是皇室貴胄,不好輕易涉險,便是這樣,惟有本王親自帶兵去豫州,探個明白了,著先鋒達奚武統領大部在此間安營,若是明晨辰時之前,不見豫州方向出現本王放出的紅色焰火信號,即表示司馬消難詐降為實,將軍彼時即可率部退回邊境,以策安全。”達奚武輕皺雙眉,心下微覺詫異,沉吟了陣,說道:“末將遵令。”
楊忠帶著一千人馬,直奔豫州,一氣行出三十裏,約是在酉時左右,即趕到豫州城下,豫州乃是北齊第一易守難攻的城池,四麵皆是峭壁,楊忠站在護城河岸,吩咐部下射信號箭到城頭,通知司馬消難。很快吊橋即放下來,楊忠躍馬上吊橋進城。
司馬消難早早候在城門口,見著楊忠,陪笑說道:“罪臣司馬消難,見過上柱國大將軍。”楊忠翻身下馬,看著司馬消難,沉吟了陣,臉上露出奇特的笑容,說道:“刺史大人,本王有意要到你府上一敘,不知可方便?”司馬消難臉上變色,躊躇不絕,楊忠冷笑道:“若是不方便,本王也不強人所難,這就帶兵離開。”司馬消難苦笑,歎了口氣,說道:“大將軍息怒,聽罪臣解釋,實在是因為罪臣家眷吳氏,此刻正在生產,罪臣是擔心婦人汙穢血氣,衝撞大將軍。”楊忠露出奇怪笑容,說道:“無妨,請刺史大人頭前帶路。”
司馬消難無奈,隻得將楊忠帶回府,兩人才剛在花廳坐下,就聽得內室傳來淒切的叫聲,司馬消難笑的甚是疲憊,慘然說道:“夫人難產,自今晨開始陣痛,到現時也沒生下來,罪臣心中甚是憂慮,憂心不已。”楊忠默不作聲,端著茶杯的左手卻微微一抖,說道:“刺史大人是擔心夫人,還是擔心子息?”司馬消難輕歎口氣,說道:“罪臣夫人為人和善,與罪臣感情甚厚,至於子息,罪臣的兩名妾室,已經為罪臣生有一子一女,所以罪臣心中甚是擔心夫人。”楊忠默不作聲,將杯中茶水飲盡,說道:“刺史大人,本王與你做一宗交易如何?”
司馬消難急忙起身,恭謹回道:“罪臣不敢,大將軍有甚需要,盡管吩咐就是了,罪臣府上一應物品財帛,大將軍可以任意拿取。”楊忠笑道:“刺史大人誤會了,本王是太祖文皇帝親封的隋國公,又是今上武皇帝的顧命大臣,上柱國大將軍,現時在國中也還算是位極顯赫,刺史大人府上的金山銀山,奇珍異寶,本王是不看在眼裏的。”司馬消難麵上一紅,甚是尷尬,隻得說道:“罪臣以小人之心,妄自猜度,請大將軍恕罪。楊忠微笑,並不說話。”
司馬消難躊躇了陣,說道:“請問大將軍,今次帶有多少人馬來增援罪臣?”楊忠不答,反問道:“神武皇派多少人馬來攻打豫州?”司馬消難苦笑道:“據罪臣在朝中心腹報來的消息,應當是有八萬左右。”楊忠沉吟了陣,說道:“領兵的是誰?”司馬消難苦笑道:“本朝第一名將斛律明月。”楊忠笑了出來,說道:“落雕都督斛律明月?”司馬消難苦笑道:“正是。”
楊忠默不作聲,沉吟了陣,說道:“看來這豫州城多半是守不住的了,本王今次隻率有九千人馬。”司馬消難苦笑,臉色甚是灰敗,楊忠卻笑,說道:“豫州城雖說是守不住,刺史大人的安危,本王卻是可以確保的。”司馬消難心下一喜,急忙問道:“大將軍有什麼好計?”楊忠隻是笑,淡然說道:“不算是好計,守當守之城,行當行之路,如此而已。”
司馬消難琢磨了陣,試探著問道:“大將軍的意思,可是說大將軍留在此間守城,另遣人護送罪臣出城?”楊忠笑道:“不錯。”司馬消難躊躇了陣,又問道:“罪臣可否帶上家眷妻小?”楊忠微笑,慢慢說道:“那是自然的,不過尊夫人此時正在生產,怕是不宜移動就是了。”司馬消難眼神複雜的看了內室一眼,望著楊忠,欲言又止,楊忠看在眼裏,默不作聲,沉吟了陣,說道:“或者本王先行遣人護送刺史大人出城?”司馬消難猶豫了陣,斷然說道:“罪臣等夫人生產過後一同離開。”
楊忠微笑,那笑容跟以往並無區別,但別有一種淡淡的溫暖與感傷,仿佛是想起久遠以前,那些不能輕易提起,不能輕易回憶的傷事。花廳內一片沉寂,廳內燭光如火,廳外夜涼似水,楊忠輕歎無語。
這一等就是一夜,直到次日天將漸白,內室中仍然呻吟聲不斷,小嬰兒始終不能順產,司馬消難甚是焦躁,在花廳不住來回踱步,到了寅時左右,內室中突然傳來司馬夫人的嘶聲尖叫,司馬消難急的汗流如注,起身奔出廳去,對著內室方向頻頻張望,心下恨不得即刻去看個究竟,楊忠微笑,放下手中茶杯,跟著步出花廳,望著中庭的假山流水,出了會神,輕描淡寫的說道:“聽夫人此時的聲氣判斷,怕是熬不過盞茶功夫的了。”
司馬消難麵色刷的雪白,身子輕顫,有些站立不穩。楊忠看著司馬消難,慢聲說道:“刺史大人可信鬼神之說?”司馬消難麵容青白,六神無主,木然說道:“罪臣是文臣出身,讀聖賢書,對於鬼神之說,甚少聽聞。”楊忠沉吟了陣,說道:“多年前本王的夫人,也是遭遇難產,彼時曾有一位能人幫手,用鬼神之力,令本王夫人轉危為安。”司馬消難聞言一震,急忙說道:“懇請大將軍將那能人找來,救罪臣夫人一命。”楊忠默不作聲,司馬消難急忙哀求道:“大將軍若是能救得罪臣夫人性命,日後罪臣必當惟大將軍馬首是瞻,為大將軍赴湯蹈火,在所不辭。”楊忠心中微微酸楚,臉上卻平靜無波,說道:“刺史大人,要救你夫人不難,隻需要答應本王一個條件。”司馬消難說道:“大將軍隻管開口就是。”楊忠目光如電,看著司馬消難,一字字說道:“本王要你夫人腹中那小嬰兒。”司馬消難略一沉吟,斷然說道:“隻要罪臣夫人平安無事,那小嬰兒生下來後,大將軍盡管拿去。”
楊忠微笑,看著司馬消難的目光漸次有些暖意,司馬消難急切說道:“大將軍所說的那位能人,現在哪裏,罪臣即刻派人去接來。”楊忠卻笑,說道:“就在你身後。”司馬消難轉過身去,就見許由白衣如雪,站在那裏,對著他燦然一笑,司馬消難心下一震,一顆心突然安定下來。楊忠微笑,卻輕聲歎息。
稍後丫鬟將許由領入內室,過了約有半個時辰,內室即傳來嬰啼聲,丫鬟一路奔出來報喜,說道:“恭喜大人,夫人生下一名女公子,母女均安。”司馬消難喜的直搓手,楊忠看在眼裏,眼眶微微發紅,輕歎口氣,轉過身去。
穩婆將小嬰兒仔細清洗過,裹在繈褓中,抱來給司馬消難,楊忠輕咳一聲,說道:“刺史大人可記得與本王的約定?”司馬消難急忙將小嬰兒遞給楊忠,惶然說道:“罪臣不敢毀約。”楊忠將那小嬰兒接過來,見她生的眉疏眼淡,耳廓細小,跟多年前李氏所生那女嬰,甚是神似,楊忠輕聲歎了口氣,眼中波光微動,一時之間,心事如潮。司馬消難在旁看得心中疑惑,猶豫了陣,斟酌道:“罪臣這小女,眉目並不十分清秀,樣子也甚是平常,不知是承了祖上誰的福分,一出生就得大將軍這樣垂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