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二姐聽了連連點頭:“這事兒爺也說起過。官中都有預備的,沒有隨便添的道理。”
待得閑話盡了,個人散去,尤二姐在窗下椅子上坐著做針線,紮不得兩針就放下了,眼前總飄著鳳姐那頭的閃緞軟綢、織錦雲紗。“唉,能幹又怎麼樣,還得能活才成啊。”一時也品不過心裏的滋味來,究竟是歎是憐,是喜是盼。
再說邢夫人見賈璉氣衝衝回去卻沒個動靜,暗罵兩句“沒膽的殺才”,便又尋機欲讓賈赦說去。賈赦正為外事煩難,心裏不樂,見邢夫人一張老臉,說些沒趣的話,不由遷怒,直眉楞眼罵了一通把她轟了出來,這哪裏還是前兩日信誓旦旦的模樣?!邢夫人自討沒趣,心裏越發恨上了鳳姐。
趁著賈璉過來請安時,她舊事重提。賈璉便道鳳姐如今身子很不好,恐也問不出什麼來。且如今家裏要籌辦喜事,也不合提這個。若真有實據的,拿了來直辦了也罷。他這卻是聽了平兒說“太太不知怎麼受了環三爺的攛掇”這話,知道賈環因趙姨娘一事向來對鳳姐恨極,邢夫人又不是個精明的,若是自家白白被那小子當了槍使,才是笑話了,故有此一說。
那邢夫人聽在耳裏卻是另一個意思了。她隻覺著這一家父子兒媳都不把自己當回事,自己拿出這樣的事來,一個就幹嚎了兩聲回去一趟,裝死不理;另一個假作氣勢洶洶先脫身而去,回頭安撫了老爹就來同自己耍花槍,實在可恨,可惱!
待得賈璉一走,邢夫人便吩咐夏婆子讓人往莊上去帶了張華來府裏,自己這回還非得爭口氣,什麼府裏有喜事,不宜宣揚,不過娶個破落戶人家的女兒,還當成件大事來了!
夏婆子等人從前也沒少吃鳳姐的苦頭,鳳姐向來眼裏也看不見她們,如今得了機會,正恨不得把鳳姐踩到泥裏,好生羞辱一番,才算趁願。得了邢夫人的吩咐,趕緊使人備車備騾,帶了人往莊上去。
結果到了傍晚,一身醃臢地回來了,見了邢夫人滾倒便磕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卻道路上遇著了強人,差點連命都沒了雲雲。
邢夫人哪裏管得了她死活,隻連聲問道:“那張華呢?!”
夏婆子嚅囁著道:“等、等我們回過神來,已、已經跑了……”
邢夫人瞪了眼睛,忽然抬腳就把夏婆子踹了個仰翻,厲聲喝罵道:“蠢貨!連這麼點事都辦不好!養著你們做什麼用!”
回過神來又道:“你說,你說說看,遇到劫道兒的了?當真?去找二爺來,馬上去找來!去報官!去報官!”
夏婆子嚇得不敢言語,直給一旁的婆子使眼色,那婆子隻好硬著頭皮上去安撫邢夫人:“太太息怒,千萬別氣壞了身子。”
邢夫人聽了越發惱怒:“還讓我息怒,啊?還讓我息怒!一個個不把我放在眼裏,如今連手裏的證人都讓你們折騰沒了!我還息什麼怒?!我息命得了!”
那婆子趕緊道:“那潑皮不過是個人證,太太如今是當家婆婆了,要處置個犯了大錯兒的兒媳婦,哪裏用得著那許多事?又不是衙門審案子!”
夏婆子為了替自己開脫,忙道:“太太,我們去押人來府,許多人知道的。說不定就是有人故意使人去劫的呢……”
邢夫人一聽這話,忽然安靜下來,坐在了椅子上,眯起眼睛道:“你是說,她使人給劫走的?”
夏婆子有苦說不出,一縮脖子道:“奴才可不敢這麼說,不過這麼猜疑罷了……”
邢夫人瞪她一眼,隻心裏卻覺著這夏婆子的話甚有道理。實則一早那旺兒家的事,她就疑心是鳳姐指使他們一家子逃跑的。如今這事這般稀奇,要說有人使壞也極有可能。算來算去,這兩件事,能得好處的也就鳳姐一個。她隻把一樣樣都弄得沒了對證,自然還穩坐她的二奶奶寶座,自己這輩子想要她低頭卻是難了!
天大的一個機會,就這麼一寸寸給磨沒了,邢夫人心裏越想越氣,又想又驚,若這事真是鳳姐所為,那她在這府裏是有多少耳目?外頭又有多少人手?果然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啊,這麼想來,又有些膽怯起來。